作者:三尺锦书
再拐过一角,陆轻染猛然看到一在太阳下熠熠发光的房子,她愣了一愣,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是温室。
温室是在冬日培育果树和花卉的地方,使它们在严寒之下也能生长。
因温室所费不赀,即便是官宦世家,也不是都能供养起的。
她见过温室,但却没见过这样的。温室透光性差,这是一个弊病,而这间温室却是用琉璃打造。
她原看着院子,没什么下人,也没特意打理,还以为这位六殿下应该是个节俭的。这一座琉璃温室让她大开眼界,同时对这位六皇子也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奢靡。
温室需用炭火烧热水产生热气而保温,而温室也要保持通气性,所以白腾腾的热气从透气孔冒了出来。
温室应该有专门的花匠,陆轻染这样想着,朝着温室走了过去。她得打听一下,不然绕多少圈,她都到不了六殿下住的院子。
来到温室前,她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开门,她试着推了一下,竟将门推开了。白腾腾的水雾铺面袭来,她怕泄了热气,忙走进去,将门关上。
温室是拱形的,一眼望去,白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而近处是种着一红梅树,树不高,但上面已有了花苞。
按着节令,红梅要过两个月才会开的。
“有人吗?”她朝里面喊了一声。
静了片刻,她先听到脚步声,又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接着看到一人影。
那人影穿着宽大的衣服,可依旧能看出他很纤瘦,走路虚而不定,气息紧而乱,是个病弱体质的人。
待走的近了,她又看到他穿着白衣,墨发披散,身如芝兰,于白雾之中,仿佛仙人而至。
他走近,白雾似也散了,她便看到一张白如玉脂,俊雅修美的面容。他看到她,明显一愣。
“您是?”
此人应该就是六殿下裴祈辰了,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尊贵,一件不合身的袍子是掩盖不了的。
陆轻染深呼一口气,先行礼,再道:“我姓陆,我是大夫。”
六殿下一下了然,摇头笑道:“我娘让你来的。”
他自称‘我’,叫皇后‘娘’,像是普通人家的母子,也像是普通人。
“自我出生,她便日夜为我担心,无一日笑开颜,如今还不到四十,已经白了头。罢了,如能让她安心一些,你就给我诊治吧。”
说着,裴祈辰带着她往温室里面走。
“热气太大,看不清路,你小心一些。”他特意嘱咐了她一声。
陆轻染应着,透过白雾看到温室的木架上摆着一盆盆花,有牡丹,有兰花,有金橘,品种太多了,更有一些,她都不认识。
因看得太专心,陆轻染一时不察,竟差点撞到柱子上,好在裴祈辰用一只手撑住了她额头。
陆轻染脸倏地红了,一时不知是先道歉还是先道谢。
“你若喜欢,等会儿送你一盆。”他温声笑道。
“不,不了,我家没有温室,养不活的。”
“是我疏忽了。”
他带着她转了个弯,往温室后面的一扇门走去。过了这扇门,后面是暖室,屋子不大,但家具齐全,中间还烧着火炉。
他先请她坐下,而后去倒了一杯热茶来。
“殿下一人住这儿?”陆轻染接过热茶问道。
来了这屋,她也没看到一个下人,甚至还要他亲自去倒茶。
裴祈辰一边洗手一边道:“一个人,清净。”
他洗了手,又进内室换了一身衣服。衣服仍是宽大的,想来原是合身的,后来瘦了很多。
他坐到对面,而后伸出手来。
“劳烦大夫了。”
陆轻染摇头,抬手探脉,等到探到脉息,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太虚太乱了。
裴祈辰却不甚在意的样子,道:“劳烦大夫出去告诉我娘,说我身子无大碍,还能活几十年。”
他让她诊脉,却根本不信她的医术,只为让皇后安心一点。他说话时常带笑,为人平易温和,像是大彻大悟,像是看淡了生死。
“殿下活不了几十年,最多三个月。”陆轻染道。
听到这话,裴祈辰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
“你是第一个不骗我的大夫。”
陆轻染收回手,盯着裴祈辰的眼睛,“但若殿下肯让我医治,我能为殿下延长寿命。”
第38章 看不透
裴祈辰仍旧笑着,像是听了个笑话。
“延长多久?”
“不好说。”陆轻染不敢给他太大希望。
“罢了吧。”他道。
陆轻染皱眉,“殿下不信我的医术?”
他摇头,“我多活一日,我娘就多为我心疼一日,她已经够痛苦了,何必还让这种痛苦延续,不如一下斩断,痛一次就解脱。而且三个月呢,我能等到温室那些花都开了,即便活不到春日,也看到了春花,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轻染听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在她面前的这位不关乎身份,他只是一个长久被病痛折磨,已经失去了生的意志的病人。
“殿下有多久没有走出长乐苑了?”陆轻染问。
裴祈辰想了想,摇头道:“太久了,不记得了,许三年五年,许七年八年。”
“殿下去过白龙山吗?”
“白龙山?”
“就在京郊。”
裴祈辰面露苦涩:“我小时候住在深宫里,大一些搬到长乐苑,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白龙山并不出名,没有香火旺盛的寺庙,只有一座已经废弃的道观,但那到观前种着一棵红梅树。它应该活了许久许久,几百岁了吧,树冠很大,遮云蔽日一般。每年腊月,赶着冬雪降落的日子,它就会开花。白雪映红梅,千山披银装,那样的美景,殿下可愿去看一看?”
陆轻染说这话时,她从裴祈辰的眼里看到了渴望,同时也伴着惋惜。
“比我温室的那株红梅更美吗?”
“岂能相比。”
裴祈辰苦笑:“若能在临死之前看一眼,也算值了。”
“让我来为殿下医治,至少我能保证您活到那时候,能有体力爬上那山,能看到那红梅一眼。”
裴祈辰再看陆轻染,眸中已有了波澜,“你与其他大夫不同。”
“我比他们医术高。”
“你比他们懂得医病先医心。”
“所以殿下同意了?”
裴祈辰笑,“我确实很想看一眼你所说的美景。”
陆轻染暗暗松了口气,让裴祈辰解开上衣躺到床上,她要测他的心跳,以及检查他脏腑衰竭的情况。
她大着肚子,一番检查下来,腰酸的挺不起来了。倒还要裴祈辰扶着她坐下,给她拧了湿帕子擦汗。
“陆大夫辛苦了。”
陆轻染摇头,她让裴祈辰拿来纸笔,写了一个方子。但想了想,还是道:“我熬好了再让我的婢女给你送过来吧。”
“只是你这身子能吃得消?”裴祈辰担忧道。
“我小时候漫山遍野的跑,身子骨练得强健,不过是怀孕了,仍比一般妇人身子好。”
裴祈辰笑,“我也挺想漫山遍野的跑一跑,最好弄一身泥巴,越狼狈越好。”
“殿下觉得有趣,可那时我连肚子都喂不饱。”
裴祈辰一愣,“对不起,我只是……”
“可我仍比殿下幸运。”
裴祈辰释然的笑了,“确实。”
陆轻染休息了一会儿,再给裴祈辰针了几针,驱走了身上的寒气。
“我好像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裴祈辰不可思议道。
“每三日,我会来一趟给殿下诊治,平日里殿下只消按时服药就好。”
弄好了这些,裴祈辰问起了诊费。
“我想求殿下一件事。”
“陆大夫请说。”
“城中一道关起火,兵马司将道观围了起来,我想请殿下出面,可以让大理寺尽快进去查案。”
“我?”
“您是兵马司的北司指挥,还有有这个权利的。”
“我是北司指挥?”
见裴祈辰一脸惊诧,陆轻染不由开始怀疑宋毓川是不是搞错了。这位常年深居内宅,病痛缠身,只能养花养草,怎么会有职衔在身。
“许还真是,我记得娘跟我说过一句,说前北司指挥触圣怒被抄家流放,其中牵连甚广,以至朝中无人敢接这北司指挥,可南北需平衡,父亲便让我顶上了。”
想到这儿,他点头道:“陆大夫出门时告诉守卫张朝,说我找他。陆大夫放心,我这就让他去和南指挥使说一声,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陆轻染没想到会这么简单,“殿下不问那是什么案子?问我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裴祈辰摇头失笑,“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无需知道这些。”
也是,不知道也就不必去想,不必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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