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1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虞兰时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这才想起刚刚自己在书房的窗口画梅花,朱砂用完了,出来找。

  此时听清辛木说的话后他心里有些愧疚,后面他确实生病了,病得不轻,半月多才好,也确实连累了眼前这可怜的小娃娃苦兮兮陪着喝了好多天黄莲水。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还未发生的事情呢?他此时只是出来找画梅花的朱砂罢了。

  虞兰时拍拍小娃娃扎着双髻的圆脑袋,安慰他说:“我出来找些朱砂,很快便回。”

  小娃娃当然不依,扯着他的雪青衣袖一哭二闹三撒泼,可这些用旧的招数并不能让他家任性的公子停下脚步。

  他最擅于漫漫长日里寻些无聊事消磨时光。廊上悬的红灯笼渐次挑亮,拖曳的袍裾行过一重又一重门洞。

  渐渐地,细细的飘雪大起来。几拨人逐一过来给他递手炉披大氅。到了日常喝药的时辰,他说不喝,药热了一趟又一趟,眼见着药效减半,底下人便换了新的药包煎煮,循此往复。

  虞兰时坐在结冰的锦鲤池边,品茶似的半喝半泼掉了那盏药。

  池里的锦鲤早在入冬时便被捞走了,只余一池清澈的冰玉照出暮色将夭的天幕。

  他回去了书房。

  画案上摆好了府房送来的朱砂。不仅是朱砂,还有各色染料装了许多盘。他当下蘸朱砂调色,临下笔却停住了。

  他的目光停在另一盘赭石染料上,问旁边人,“小娃娃,你看看是不是这盘更好画梅花?”

  正在小桌上哼哧哼哧磨墨的辛木倒腾小短腿跑过来,踮脚看看那盘红掺着黑的粗糙碎粉块,又转头瞧瞧白宣上染着明艳朱砂的半幅梅花。

  小娃娃揪着手指头有些为难:“可是公子,你的这幅画都画了一半了。再说,那盘染料颜色有点黑,也不像窗外的梅花呀。”

  窗外那株红梅明艳招展。

  花瓣色与毫尖上凝结的朱砂色一模一样。明明是自己费许多功夫调弄出来的,现在却怎么看都不合心意。

  竟然觉得最好的色泽应是在夜下显黯淡浓稠的质感,被日光一浇又烧成火焰。似乎当真在哪里看过这种颜色的梅花,可记忆里并没有丝毫印象。

  虞兰时再三抬袖,还是将笔搁置下来。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放下袖子时碰倒了染料,沾上了一袖子的琥珀色。

  说是琥珀,其实更类驼茸色。琥珀的那种剔透琉璃之感,现今的染料工艺并不能制成,大多是雌黄里掺些灰,把明色压暗,点在纸上粗糙无光。

  虞兰时平时并不在意这些,眼下却对着这盘染料斤斤计较起来。

  实在是,太丑了。怎么能要求一个见过最美妙的琥珀的人,来将就这么一盘丑不拉几的染料?

  嗯?是谁见过?在哪里见过?

  在江上,黑夜的暗与烛火的红,压不下那片琥珀色惊心动魄的美艳。

  这念头不知所起,眼前看到的景象骤变。

  目光所及,窗外纸上的红梅、书案书柜的檀色、纸页翠笺隔帘流珠……所有物件表色皆崩出裂纹,如灰尘寸寸剥落碾作飞灰。

  天地改换,从明亮平地转至江涛声在耳的暗室,满室随波动荡,黑雾在此间凭空而起。

  虞兰时茫茫然举目四顾,蓦然转身看向身后。

  弥散缥缈的迷雾中,有人裸足踏地,向他走来。

  赭红袍裾携同雾丝凌乱裹缠身体,哪里都看不清晰。

  只能看见那双眼睛,状若凤翎斜飞,看向他时是几乎要被刺伤的锋利睥睨。

  这场景来得突然又诡异,活脱脱就是妖鬼经中迷惑人心的前兆。

  他看着眼前这幕,心口猝然一阵惊悸。

  仿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砰一声炸开,扎入血肉以此为养分,一瞬间抽根蔓枝,贪婪地要破开他的胸膛长出来——

  久溺之人挣水而出,暌违的空气从口鼻狂涌入干涸火燎的胸肺。

  他睁开眼。

  ——

  朦胧的光游移在香气泠泠的帐内。

  嘈杂的声音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从悠长模糊逐渐刺耳清晰。

  身体沉疴不去的困顿,加之舱床随江波起落的失重感,落不到实地,只有一直往下拉扯的沉没窒息。

  仍陷于长梦中的感官逐渐复苏,他未等视线清晰便下意识四处寻着什么,看到床尾那张屏风。

  南城正反绣的针法,里外看来绣物皆是相同形态。

  去年冬日的这幅梅花他画得很是顺利,府房也应他要求只拿来朱砂与画枝干的灰棕两色。并不曾拿来什么赭石粉与琥珀染料。当时他中途也并无觉得这样明艳的朱砂不合心意。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境?

  目光一抬,触及窗前垂落的一角赭红。

  天光下烧得轰轰烈烈的火焰。

  诱惑畏寒向光的飞蛾。

  会被灼伤直至烧死的温暖。

  雨已经停了。天光半透,浩瀚的江与云被框进窗间。

  她坐在画中,自成清广水天里最绝艳的一笔。

  虞兰时伸出苍白指尖,像要触碰那片垂落的衣边。

  距离太远。惊动了窗边人。

  今安回头。

  那人正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望着她发呆。眨眼的动作很慢,睫毛下垂黏着,缓缓扑闪一下,隔了好几息,又一下。

  像是睡傻了。

  今安走近,他的目光仍然跟着,甚至有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抬起、靠近——

  梦境里纠缠不去的香气随着她靠近越发清晰。

  本以为是记忆里储存的雪香在梦中重现,却原来……

  下颌被捏住,掐红皮肤的力道,近在耳边的声嗓低冷:“清醒一点,下面来人了。”

  虞兰时睁开眼,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垂落的长发遮去他的神情:“兰时失礼,冒犯姑娘……”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眼前人突然靠近到鼻息可闻的距离,捂上他的嘴巴,对他示意:“嘘——”

  虞兰时下意识跟着她的视线看向门边。

  有人。

  门上映出影子。

  今安将他按回枕上,抬手挥下床帐。

  下一刻,来人推门而入,目光一低,从地上扔着的破衣服扫向犹自垂荡的帐缦。

第13章 莊生誤

  近之又近的距离,比之前无意的几次越矩都要靠近。

  不再是黑暗蒙着眼鼻不知色味的昏夜。

  是在重重帐缦也拦不住天光透进的白昼。

  今安垂眸,看见他下颌靠右嘴角处一点几不可见的痣,墨点一般。

  她将他按上床后便放开了手,任由他长发散落,仰倒在枕上,脖子抻出纤长又脆弱的弧度。

  她伏贴在他的颈边,话声几不可闻:“别动。”。

  这张浮雕精饰的拔步大床上本是卧躺宽敞,此时帐缦一垂隔绝四方,陡然狭窄逼仄至极,支撑都借不上力的锦被软褥将二人包围陷溺其中。

  打眼一看,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方才她几乎是压着他避进床帐里,匆促间衣裳肢体俱是交缠得乱糟糟,此时要分开,动作间难免会弄出声音。可就是屏息以待的同一空间里,正有人从门口走进来,一丝小小的窸窣声都会在这静室中被放大。

  外头那人进门后在房中边走边停,在翻找查看什么。

  今安警惕着外面动静,将腿从虞兰时的膝盖上挪开,谨慎间动作极轻极慢,近乎厮磨。

  她还得顾及着不要扯开他身上被剪得破烂的里衣,免得身下闭眼呼吸颤抖的人羞愧自尽而死。

  帐里满是冷香檀香,争先抢夺清净,像揉出汁的花埋进烟灰里烧,呛得胸肺奄奄。

  若有似无的触碰感从四肢、身上传来,似蚂蚁爬行的足肢,又似蛇虫摩挲而过的鳞片,连骨髓里也被这些虫蚁咬了口子钻进,麻痒渐密,附骨之疽不去。身上压着的重量在一点点抽离,她的发尾掠过他的脸颊、脖颈、锁骨。

  虞兰时难以忍受般地仰起头。

  又一下被人捂住了嘴。

  他的呼吸声实在是太吵了。

  在屋内走了一圈的、微沉的足音转了方向,走近,停在床前。

  一帐之隔。

  今安已经起身,支膝点床蓄势待发,盯着那里,手中匕首轻而无声地出鞘,划出一抹银光。

  那人抬手要来掀帘的动作,被外头天光投在帐面上——

  “你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一道男声,阻止了那即将掀起床帐的手。

  那人的手立马收了回去,仍有些不甘心地:“我进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差错。”

  帐内适时地,传出几声气弱的咳嗽声。像在证明里面人的无力无害。

  果然,门口那边冷哼了一声:“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能出什么差错?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头领们正为四头领的事情心烦,有的是你撞上火山口的时候!”

  床前那人掉头走了出去,门被从外关上,落了锁。

  寂静。

  床帐被一下掀起,天光大敞,清风将窒闷的空气搅散。

  今安走开前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对上他眼睫微掀看来的眸光。

  他面色潮红,正濒死般张唇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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