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14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薛西晋捏紧拳头。

  庶出是罪,庶出逾位更是罪。有人甘于至死牌位都登不上正堂,他薛西晋不愿。

  王都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吴姓旁支,趁运势攀上了大长公主的面首这条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任鄙薄者众,不也渐渐在权贵圈子里起了势头。而那个面首,庶子身抢了当家权,如今前呼后拥,谁人还会提他曾连尘垢粃糠都不如?

  所以,命不由己又如何,手段下作又如何,现今局面风云变幻,他大可乘上这股东风。旧习陈规打破不亚于日月颠倒,谁人又能说得,今夜不是那一日呢?

  薛西晋低了又低头,“下臣从未用过通房姬妾。”

  阿沅在心里大大地哇哦了一声,看看今安脸色,不敢再听下去,退去月门后。

  献媚不熟练,把戏也拙劣,今安看他面色挣扎,又看他谦恭的姿态,“当真?”

  心下一动,薛西晋有些不敢置信,抬眼看三步之外的人。权势滔天的王侯,多年间任凭献媚者飞蛾扑火,从未有谁能近得了身,薛西晋在来前听闻满耳,一意孤行,未料这般轻易。轻易到他面浮激动,上前一步,“王爷可是——”

  王侯漠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转,转去薛西晋身后。

  花影招风乱,画上绿沈袍。长指一拨柳枝,美甚寒月的青年走出来。

  虞兰时施施然上前作揖:“拜见王爷。”目光定去今安脸上,神色不明,“看起来,似乎打搅了王爷的好事。”

  今安笑一笑:“算是。”

  虞兰时脸色变了一变,别开与今安对视的眼,看薛西晋,道:“里头许多人正寻薛典簿饮酒,怎么薛典簿却在这里晒月亮?”

  虞兰时此人,是薛西晋近来心头的一根刺。

  科举应考,世家子弟受长辈耳提面命,抵抗新政,鲜有违逆赴考者。从而使这些贩夫驺卒得机一步登天,区区一个铜臭商贾,登华台宫入翰林院,与薛西晋平起平坐,甚至事事压他一头。

  薛西晋也曾视以色侍人为低贱,不曾想过有一日,要如妓子一样卖身求人。被人当场撞破,更是耻辱。他神情一收,一派端方道:“我与王爷有要事相商。”

  “要事?”虞兰时语含讥诮,“私下邀谈,隔墙有耳,三人成虎。如今境况不同,薛大人还是明哲保身为上,一个行差踏错被人往御前参上一本,岂不是冤枉?”

  这话已算是不留情面,刺耳得很,薛西晋还要粉饰:“虞编修说笑了,下臣堂堂正正应邀赴宴,与王爷相商也是在屋檐之外,换作谁来看,都是光明磊落,谁人会参?”

  “我会。”

  虞兰时语出惊人,听得在场人皆是一愣,他不紧不慢道:“明日我便往上参一本以色行贿,翰林中人知错犯错,身为同僚亦证公义,请掌院大学士清理门庭。”

  原来他果真听去前言,要挟他把柄,怕不是要再踩上几脚,好抢尽翰林风头!薛西晋恼羞成怒,道:“翰林院中已是忍让许多,虞编修何故如此咄咄逼人?你平白无故尾随至此,便当真没有半分不轨之心吗?你又是为何来了此处?”

  却不料虞兰时十分坦荡,睁眼说瞎话:“下臣的玉佩不慎遗失在附近,天太黑找不到,只好来请王爷遣人帮忙寻找。”

  他着重强调不慎二字。行了,一个不慎撒酒,一个不慎丢玉,全挤到这处小小的月门来了。

  薛西晋哪里会信他的鬼话,不吝以最险恶的用心揣测虞兰时,道:“区区一块玉佩,何必兴师动众!虞编修莫不是编了个由头要与王爷相处,好摆弄你的其它心思罢!”

  虞兰时:“不及薛大人有这番巧思。玉佩丢在王府里,知情的还好,不知情的万一参下臣一本贿赂之罪,下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下臣惜命,斗胆请王爷帮忙寻回,还下臣一个清白之名。”

  句句下臣,愈显谦恭,所言荒唐至极。薛西晋再对峙不下去,转向今安,不信她会容得下这等无礼狂徒,殷切道:“王爷,可否先清了闲杂人等?”

  虞兰时也看今安。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架势与当街泼骂无异,毫无旁人劝和的缝隙,真是让今安长了见识。末了末了,还要她做主。今安揉了揉眉心,停顿片刻,道:“虞卿丢玉,事关本王名声,是重要些。薛典簿方才说的事情,改日再议。”

  薛西晋大惊失色:“王爷……”

  消失许久的阿沅突然闪出来,“薛典簿,请罢。”

  大好时机已去,薛西晋咬牙不忿,顾全体面,行礼退下。与虞兰时擦肩,不免要质问他:“虞编修再是情急,是否要讲个先来后到?”

  虞兰时:“不讲。”

  ——

  很难说清最后一句话是出于什么心思,看他一本正经怼人的模样实在有趣,今安没忍住戏弄,便也为一时兴起付出了些小小代价。

  月门后有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冠张开的阴翳落成隐秘地,容纳进一切不为人知的沉溺。

  今安被虞兰时挤抱在最里头亲吻,背抵墙,隐听墙后饮宴声。他身上衣袍凉滑,裹进里头的身躯却是硬烫,阖目全是清苦檀香,他的长发随低颈往下掉进她襟口。

  宴席上拿的一杯酒,几乎全被袖子吃去,今安只抿了一口,现下残留的酒香在两人唇舌间勾来缠去,咽得人微醺。

  床榻上滚过几回,身上都烙了对方的痕迹,搂抱间衣袂擦着火花一路撩过腰臀,撩进亵衣里。被嫉恨冲昏头脑的人,毫无理智可言,今安纵着他逞凶,亲着哄着他喊停。

  纠缠稍解戾气,昏暗里,虞兰时双目含光看她,吐息带喘,只追问一句:“敢问王爷,改日再议什么?”

  秋后算账,今安没忍住笑,扯疼唇上被他咬的地方,语声含糊:“人不是让你骂跑了吗?”

  虞兰时目光下挪,跟着去摸她唇,不依不挠地问:“那还要改日再议什么呢?”

  “总归不是今夜他要的东西。”

  他俯下脸,唇替了手指,轻触上她的,低喃:“有什么用?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说着他尾声发了狠,唇齿用力,到底没舍得再伤她唇舌,直往下去咬她下颌——

  床上再情迷再意乱,今安不想被人知道,虞兰时就没在她衣裳外的地方留过一点印子。眼下一个不妨,真叫他得手,今安下颌一疼,推开他。

  虞兰时趔趄一步,借树翳缝漏下的一束灯笼光,看她脸上那处牙齿咬出的红痕,笑起来:“不管,最好让外头那些人全看到。今安,都是你害的我。”

  害他患得患失,害他满心嫉恨,恨上每一个到她面前现眼、与他争夺的人。

  明明疼的是她,反而是他的眼神看着可怜。

  “只有我一个,不可以吗,王爷?”

第141章 烏夜啼(七)

  无妄之灾。

  下颌被咬的地方没出血,这个力道也要出来印子。想必明天招摇过市,人人都要往她脸上瞧几眼,再猜测她府里到底是豢养了什么情人脔宠,这般恃宠而骄。不消半日,流言定是满天飞。

  而面前这人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混账话,理直气壮得很,今安真怀疑后院是不是已经养了别的什么人,只是自己忘记了,不然岂不是白白担了负心名。

  今安越想越火大,盯着虞兰时的目光越冷。

  场面一静下,无理取闹的人突觉心虚。

  虞兰时靠过来,咬人是他,心疼也是他,手指轻揉她唇下红痕,说:“我错了,你罚我罢。”

  他一说,今安视线扫去他脸上,灯笼光昏昏照清他眼鼻唇一线下来,哪哪都漂亮,哪哪都好咬,咬在哪一处都是让他称心如意。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和他一起顶着这种暧昧痕迹出去,不等于是昭告天下二人关系匪浅吗?

  今安推开他的手,“虞兰时,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次次都来这一招。”

  又缠人又烦人,没皮没脸,没完没了,今安每次要发火,都教他纠缠得忘记。是生的一张白皮充兔子,剥出皮看才知道是一只大尾巴狐狸,诡计横生,处处挟今安的好色心。

  虞兰时眼睫扑簌几下,眼皮底下偷看她,扯她袖尾,“我错了。”

  又被今安推开。

  两人拉拉扯扯之际,忽然听到近处传来一声呼唤。

  “兰时兄?”

  捡到白玉的卢洗,一眼认出手上是虞兰时挂腰封的玉佩。心里犯起嘀咕,这兰时兄,天天丢玉佩,多厚的家底也不是这样个挥霍法呀。

  往四周看看,楼台亭阁重重,张灯恍若迷宫,卢洗辨不出方向。王侯府邸,前门骑马后门出都要行上一刻钟,光是眼前岔道就有三条,他倒腾断两条腿也难找到人。可是方才明明前后脚出门,说不定人就在附近。

  似乎听见说话声。

  前面有处月门,花枝攀墙,漏窗里景象寂暗,只见低檐下一点灯笼光。看着是通往主人家的正院厢房,轻易不进外客。卢洗刚要掉转脚步,转念又想,万一兰时兄不小心迷路了呢?

  几番纠结,他走到月门口探头往里瞧,直溜的一条青石板巷,树冠山石里几处屋檐,零星挂着灯笼。

  “兰时兄——”

  若是卢洗侧一侧头看旁边,说不定能在相隔数丈的树影里发现眼熟的衣袍颜色。那一处,树叶声沙沙,虞兰时正一心想系好今安的衣襟扣子,急得手忙脚乱。

  两粒暗扣缝在衣裳内里,解开容易系上难。逞凶时毫无顾忌,哪想过会有此时。耳听外头声音越来越近,抬眼看头上灯笼,照得两人身上赤红绿沈分明,再显眼不过。虞兰时身形挡住今安,勒抱着她腰背要往更深暗处去。

  好在天够黑树影够宽,不知是百岁出头多少年的老树,枝干从墙角张到厢房屋檐。眼见着探进月门的那颗脑袋随时就要看过来,今安扯着虞兰时衣袖几步跨过,就近推开一扇门。

  关门的轻微响动在静夜颇为突兀,卢洗正努力往路尽头看,闻声转头,看到偏僻一角大树垂须摇荡,风吹动没合紧的门缝,再无异样。

  是间放杂物的柴房,尘封久的木头味道弥漫在鼻端。就着窗外微光一眼看到底的屋子,往里走几步都怕碰到堆起的柴火。躲进来的二人脚尖抵着脚跟挤在门边,头靠头贴窗瞧外面动静。

  窗户糊了层布,里头太暗,庭院便显得亮,足以看清矗在月门边的人影鬼鬼祟祟,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看个究竟。定栾王府中戒备森严,往日里前后院必有看守,今夜因宴席撤走一批,而见着自家王爷被那个暖床的缠住,阿沅忙不迭撤走剩下人手,生怕又重现静室那一夜情状。以至于现在没人来赶卢洗。

  今安没在自家府邸里当过贼,躲进屋才反应过来,怎么跟被人捉奸一样?这不是她的地盘吗?转念一想,现下既然已经进来,再出去又麻烦,不若等人走了再说。

  背一松,靠进身后人胸前,今安侧眼,瞧见虞兰时绷紧的下颌角,道:“不是说要给外头人都看到吗,不过只来了一个,怎么要躲?”

  虞兰时与她对视,她琥珀眸里笑意促狭,在嘲笑他。

  目光往下,她脸上脖子还有红潮,窗布透进的微光照见,一寸一寸,都是昭示迷乱的颜色。她自己看不到,便不知这些颜色放在她脸上身上是什么情形。藏起来尚且心慌,虞兰时疯了才让别人看到。

  虞兰时:“不一样。”

  今安:“哪里不一样?”

  虞兰时压低了声,一股脑吐露方才未出口的不满:“我只是讨厌那些来你面前晃悠的人,刚才若不是我来,你还要和他说多久,不是不知道他的居心……”

  “往后,王爷面前来一个,我便赶一个。必定让他们都识相点,离王爷远些。”十分斤斤计较,又补一句:“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

  今安不惯他这矫情劲,头也不回地道:“好好说话。”

  虞兰时窒住,额头干脆往她肩上一放,“不要。”

  暮春还寒,不知是这屋子逼仄闷的,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额颈出了点薄汗,蹭到今安脸颊。明明瞧着清清冷冷的一副皮囊,身上衣袍簪子玉佩都是凉的,摸到人才知道不是,今安也被他煨得有些热起来。

  窗外那人唤了好一会儿没见人应,准备走了,今安看青砖上那一点黑影移动,问:“是和你一起来的人?”

  “是。”虞兰时答,“段晟托他打探些消息,今晚跟我跟得很紧。”

  今安随口问:“打探什么?”

  片刻的沉默,虞兰时妥协般笑一声:“看我是不是重蹈覆辙,又不自量力地跑来巴结你。”

  巴结?

  这阐明利益关系的简单二字,经他在此时此地一说,变得十分不纯洁。今安正疑心听错,又听他在耳边道:“说勾引也成。”

  行,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明知道人家是来打探,你还跑出来?”

  虞兰时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此时庭院里终于没了人影,只余空落落的灯火照门前青砖。今安按捺不住,想从背后越来越窒闷的怀抱里脱身,转头对虞兰时说:“出去——”

  被人吻住。

  虎视眈眈已久,再等不得片刻,捏了今安下颚贴上来,鼻尖蹭在一起。他的唇是凉的,露水一样凉,张开唇里面却烫,烫得今安一惊,转过身来,被轻轻撞着,背抵去窗沿。

  地方窄,他膝盖卡进来,彼此身体霎时挨紧,什么变化都瞒不过。换气的间隙,凉风召回理智,今安简直要叹息:“虞兰时,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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