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30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大军战场一开,整座王都城都将被夷为平地。”今安看见凤丹堇满篇布局,在电闪雷鸣中崭露狰狞轮廓,“你把满城性命置于何地?”

  凤丹堇低眸搁下茶盏,道:“不动干戈即可安邦,谁不愿意?定栾王,你又是怎么拿下的北境一统?”

  “安邦?”今安霍地推椅起身,椅脚划地惨鸣,“你是自取灭亡。”

  凤丹堇仰头:“大厦梁柱已被蛀虫食久,与其等待屋毁人亡,不如由本宫来亲手掀翻。”

  案上茶水烟雾散尽,彻底凉了,不再理会,今安转身便走。

  凤丹堇喊她:“定栾王。今安,今安!”

  砸地爆裂的茶盏终于喝止住那人脚步,静室寂暗,扶钗撞鬓,凤丹堇缓平气息:“这是盟约。”

  今安回眸:“我不信你。三年前不信,现在也不信。”

  凤丹堇决然道:“不必信。”

  “我与你至始至终不谈情谊,你我没有半点情谊可言,你我只谈利益。我要坐江山,你要安疆土。诚然,没有百姓没有土地,就没有帝王。可是,帝王怯懦,强敌之兵,帝王不治,万民之祸。兵马混战四分五裂的国土,在北境二十年间,你业已见过上百回、上千回。”

  “定栾王三个字,让你滞留千里,戍边攘外通通再与你无关。你南下入局中去争,但你发现又错了。从三年前王都城开始,一步一步都与你求太平的夙愿相悖。你不忍见无辜人陷入围剿,但天翻地覆之时,岂是能等你万事俱备。”

  “若这一天当真来临。定栾王,万望你不计任何代价,都要将大军拦在城门外。”

  言犹在耳。

  夜色一望无际。

  北境独有的行军信号弹,焚尽这片丘谷之上的昏昧。

  虞兰时看着那朵鬼火在天顶怒张,风声火石撞击震耳,视线尽头,今安从丘顶几步纵跃而下,向这边疾奔来。

  出城穿的王侯蟒衣早在遭伏时被今安丢了,她身上仅着一身红色轻衣。束袖的扎带与发带随风飘荡,荒野幽光中,她耀眼得如同一团火焰。

  虞兰时张开臂膀接她,火焰撞了他满身满怀,不疼,却撞得他胸腔里心脏一窒。

  今安不停步,拽着他往马上推,“走,快走。”

  丘谷里蛰伏的风雾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瞬间搅起,凤应歌仰头看着头顶的行军弹流火,面前的兵马开始鼓噪。

  一道矮丘之隔,今安带着虞兰时正驱马沿矮丘边缘向北狂奔。

  矮丘内骤起的兵戈声已然浩大无比,不过片刻,虞兰时再次听到了山呼海啸的震动,远比翰林院时更近更响。

  他在剧烈颠簸中回头,来时路不断远去,东面被矮丘隔挡,西面的大地边缘仍是遍布黑暗。天上的鬼火在渐渐消散,火星子往四面八方掉下来,没等掉到地上就熄灭了。随着火星熄灭,笼盖四野的黑暗即将卷土重来。

  今安御马速度几乎到了极限,风砸在脸上生疼,说话声在此时听都听不出,一喊出来就被狂风湮灭。仿佛天地之间的喧嚣都聚往这一处,东边的光在暗下去,西边黑暗更浓更重,却有什么在其中奔涌亟待冲破出来。如此大的架势,竟然要盖过耳边澎湃的风声。

  最后一丝流火弥散之时,西边大地边缘陡然出现一道火线。

  那道火线忽然出现在极目望处,横卧南北,如同海啸时海与天相接处出现的那一线白浪,所过之地飞沙走石,飞快地向前逼近。

  黑马被夹在矮丘与这道火线之间夺命狂奔。

  火线在数十丈外成了墙。

  人墙。

  黑甲凛凛御马荷枪的人墙。

  军队举着火把开路,照清铮铮冷铁甲胄,照清一张张风尘仆仆的面孔。他们已在王都界外驻守数十日,今夜循着流火指引奔袭数里,不顾一切奔往前方战场。

  火把唯独照不清黑夜里狂奔的这一匹黑马。

  号角声吹响,悠远回荡。

  最近的马匹已到丈外,罩着马脸的铁甲在火把下映出锈红色。虞兰时瞳孔紧缩,今安手下缰绳一拽,策马转向矮丘上跑。矮丘坡度缓,黑马速度不减。借着挣出的这一段距离,险之又险冲出兵马的包围圈。

  攀上丘顶回头望,自南面来的北境军覆盖大地原色,自丘顶往下,张成鹤翼撞进低谷之上的风雾中。

  轰然巨响。

  身下马儿甩蹄喘息,今安拽着缰绳的手掌磨出血,转头问虞兰时:“你说,明明有东西两面,怎么他们专挑了这一面过来。”

  没有时间等答案,他们也在战场之中。

  无数柄长枪短刃相接,两军交战,丘谷中厮杀震天。

  挥剑挡开流矢,今安不退反进,驱马往北境军侧翼。

  凡五万军,必有中领军与左右骁骑将领。以鹤翼排兵布阵,中军突围,左右包抄,是两日前点兵布下的阵法。今安已经看到左侧翼上方飘荡的黑红色旌旗,于火光中领着兵马往旁侧突进。黑马在军队中逆行,迎面的兵士认得她面孔,都往左右让道。

  旌旗下方一道红披风身影昂首坐在马上,今安快马加鞭唤人:“小淮!”

  那身影听声回头迎来:“王爷!”

  黑甲红披的年轻将军骑马绕着转了一圈,轻快得很,火把往虞兰时脸上晃一下,眼睛眯起,道:“哈,狐狸精。”

  今安剑鞘挡开严淮:“我把他交给你。”

  两人异口同声:“不要!”

  今安充耳不闻,立即下马。

  黑马奔波半夜几度死里逃生,疲累之极,绝无可能再跟着今安冲锋陷阵。

  虞兰时牵了今安衣袖一下,力道极轻转瞬即放,轻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今安在这一瞬间停下脚步,转身握他还没收回的手。

  “虞兰时,我一定会回来。”她满身红衣在火光下越烧越烈,“然后,我们再去昨夜。”

  凉透的手指在夜风中被紧紧攥了一下,未等他回握,今安再不停留,接过士兵牵来的马,翻身而上。

  虞兰时蜷紧手中余温。

  严淮在后头对着虞兰时凉凉道:“真不懂你在舍不得什么,今夜就算你死,王爷都不会死。”

  虞兰时眼里没有其它,只看着那道红衣往杀伐声最重那处纵去。

  整片左侧翼兵队随黑马突围往前,严淮摇旗呐喊:“将士们,为我们将军开路——”

  “杀——”

  长枪与弓箭齐发攘退涌来的敌兵,今安御马领兵冲进敌阵。两军正交战到中段,场上血肉横飞,而对方那顶象征主帅的黄旗正往东部撤去。黄旗之外包围圈护兵重重,眼见陷入瓮中捉鳖的计策,面临将近两倍之数的敌人,拼死搏杀绝不是良策,千里外跨出北境的土壤,才是他们的归处。

  从行军弹冲上天际的那一刻,凤应歌就已然明白今夜绝不会是他的胜场,他要弃卒保帅。

  今安绝不允许。

  西面是丘,东面是谷。北境军中部往前,左右合翼包困,如同巨石倾轧。今安则领一支小队化为更迅捷的箭簇,从敌军右侧突进,目标直指那顶黄旗。

  占据丘顶之上的弓箭队弯弓搭箭,为今安前路涤平杀机,越过密集流矢杀到马旁的,则沦为今安的剑下亡魂。数十丈距离,这支小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抵敌方黄旗主帐前。

  这里已是超出丘顶上的弓箭手射程,无人护航,今安脚踏马背凌空一跃,越过黄旗前冲杀前来的护卫军。今安一剑刺进车上主帐,瞬息间将整顶主帐绞个粉碎。

  帐中无人。

  王车弃卒,军心一败涂地。

  永夜没有日月,丘谷中刀光火光做日月。这场鏖战历经一个彻夜,北境军以血肉身躯当堡垒城墙,坚不可摧,拦住了本要西行踏平王都城的敌人。西丘阻绝生路,残兵往东部遁逃,北境军乘胜追击。

  失去擒王先机,今安单枪匹马追出近百里,一路弃甲求饶的敌兵没能止住她的脚步。今安循着蛛丝马迹涉河进山,终于在一处断崖边看见对面山脚下的长队。

  一支长箭穿破浓雾火把,直钉凤应歌额心。死士忠心耿耿,为凤应歌替了一命。

  凤应歌抬头望,认出断崖上凌立的人影。

  今安俯瞰山脚,将箭靶指在他头上。

  那袭乌金袍遍染鲜血,胸口处索命的伤痕包扎在伤布下,布料已被鲜血浸透。凤应歌脸色惨白至极,仰着脸朝今安说:“这一次你赢,下次,不一定。”

  风声瀑布流声嘈杂,今安听不见,但看清了。

  今安毫不犹豫搭箭再射,凤应歌坐在马上不躲不避,多的是为他赴死的人。一支又一支箭簇尖啸而近,死士护兵用刀用箭用身躯扑挡。十几支箭伤不到凤应歌分毫,今安最后一次摸向箭袋,空空如也。

  山脚下的凤应歌向她笑,犹是北境荒漠上向她策马而来的少年,摆了摆手,却是背道而驰。

  今安站在黎明前夕,看那一支长队北行匿去山脉后。

  凤应歌早就背弃了他身后的山河,走得再决绝不过,昔日所有意气与誓言皆被斧断在这道天堑前。他或许会伤重不治死在路上,或许会越过北门封堵进入夷狄国壤,就此以均望城为界,与她做永世的宿敌。

  拂晓未明,北境军分部折西往华台宫,与宫内禁军合力,将攻入内廷的叛军绞杀得片甲不留。

  宫道白玉烧作灰,沿阶鲜血铺长缎。

  燕故一手中乌扇骨折断数根,翩翩大袖被削掉半片。他筋疲力尽地撑刀坐上台阶,台阶下一具具尸首叠去门庭外。

  举目望天边,燕故一笑一声:“我就说,我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身旁有人走近,燕故一转头看见付书玉。她身上衣裙失颜色,沾满血泥,是跟着他在刀剑下滚过不知多少回的痕迹。

  付书玉低头替他包扎肩上伤口,道:“大人,已经是今天了。”

  身后宫殿洞开,朔和帝坐在皇座上,如愿死在了刀剑刺来前,那一抹刀锋永恒地定格进他的瞳孔中。

  凤丹堇拂开帝王面前残缺不一的垂旒,替他合上眼睑。

  叛军宽刃砍毁帝宸殿大半殿门,腥血喷溅凤丹堇衣面,她退无可退,几乎死在自取灭亡的这一场局中。而从今以后,她无需再退。

  华台宫倒下遍地灯柱,北境军从宫门四面八方涌进,火把从宫外举向殿前,火光倒进血滩。凤丹堇踏进这一条火与血铺就的锈红路往外走,停在中庭,扶栏望去乌云泯月尽头。

  东天烈火烧透,丘谷遭兵戈屠戮,满地战争余烬。

  右翼军前往追击遁逃的敌兵,严淮留下指挥押解俘虏与收缴兵械,准备往中军跟卫莽他们汇合。

  严淮骑马经过,又退回来,看着丘顶上等成石头的那位仁兄。

  “狐狸精!”严淮捡着小石头砸他,“你要是继续等在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捅了,死了可别怪我。”

  虞兰时像是听不见。目之所及,天边裂开一缕金光,云霭乍破,旷野尽头出现一道骑马来的红衣身影。

  晨曦抚过肩膀,永夜在眼前弥散。

  今安抬头。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无数先烈为之舍生忘死的梁柱坍塌,她曾拥护却不得不挥刀反戈的国家,在一地废墟中重生。

  青史浩瀚,朝代兴亡,山河不朽。

  至此,

  不见皇朝千秋万载,只见北地戍边线屹立的每一日夜,烽烟战火止戈,国泰民安。

  一往无前,终生所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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