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56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这、这位贵人,我们也是替主子办事的,不知刚刚是哪里冲突了你?”

  “早点这么说话不就好了。”付书玉扶簪平和一笑,隔着衣裳握上自己细细的腕子左右摇了几下,将众人的目光引去:“我手上原本戴了个两根指头粗的金镯子,刚刚你家主子这位第八房小妾,扑到我面前之后,我手上的镯子就不见了。”

  一堆目光在那截鲜亮衣料上绕了又转,正想看看底下是不是真丢了个金镯子,就听一声娇喝炸起。

  “大胆登徒子!”笙儿蹬蹬上前两步,“我家小姐的腕子也是你们能瞧的吗!”

  护卫呐呐声:“总要眼见为实,你家小姐又说丢了镯子,可不得……”

  笙儿怒气冲冲:“我家小姐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流水的金子使出去,兑成银子能把你们砸死埋了,还需要污你们一件镯子吗?”

  付书玉适时轻叹一口气:“那镯子是我祖母的爱物,来裘安前赠与我的。我不想费太多时间,你们将镯子还来就成。”

  一群护卫犯了难,有人已经掉头去逼问后面被绑着捂嘴的女子。女子只顾流泪,放开手就要嚷救命,怎么也问不出来,甚至有人想上手搜,被旁边人忌惮地拦住了。

  两厢胶着,又听一声柔柔的轻叹:“我是个良善人,不与你们这些听主子吩咐做事的为难。就让她把东西还来就是了,我也不想许久没见,就因为这点小事打扰闵都督,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一群人赔笑说是,又对着主子的女人不好下手,生怕碰到哪儿回去哪儿就被人给剁了。只得回头说可否等等,把人带回去后搜了镯子再带回来还,付书玉自是不肯。

  “真是晦气。”付书玉掩帕上鼻,目光随意一撩街边,指道:“那就去那间裁衣坊罢,我让婢女搜她身上搜出来,再把人还给你们就是了。”又睇一眼对面众人脸色,“嫌麻烦?大街上也行,总归不是我府里的人,清白什么的也怪不到我头上,笙儿,去搜——”

  “就听贵人的,就去那间。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还请贵人快些……”

  裁衣铺子门板砰地一声合上,将一群虎视眈眈的粗汉拦在外头。里间就只剩了三人。

  昏暗蒙眼,屋内浮尘乱荡。

  付书玉掐着薄汗手心,抬头将丈宽三丈长的窄铺面环顾一遍,只有与门相对的里墙开了处肩高的窗,通着地方不知的巷子,此外都被四面高墙并门板缝隙投进的阴影围个严实。

  四周长铺横叠的布匹压得人喘不来气,方才在外头吆五喝六好是威风的笙儿也颤起了牙齿,欲哭无泪地去抓付书玉的手:“小姐,这可怎么办?”

  哪里有什么两指宽被偷了的金镯子,只有摇摇欲坠被人拆穿的谎言,亟待被门外野兽撕咬嚼碎。

  闵阿其人其事她只在父亲的书信上见过一些,关系远近不得而知,即便闵阿当真顾忌大司徒的几分薄面,也不一定会关照她这个已然不值一文的氏族弃子。

  看热闹的那么多人,谁都没有站出来,付书玉原本也能做个高高挂起的旁观者。神佛尚且普度不了众生,念了又念,忍了又忍,偏偏她还来做不自量力的践行者。

  何况,面前这个即将要被强掳去的女子哪有时间等得?

  清丽的一张面容淤痕驳驳,沾着涕泪泥土,脏兮兮地伏在地上朝她磕头:“谢谢姑娘救我!谢谢姑娘救我……”哽咽得要将自己磕碎头骨。

  付书玉拦住她,翻开她衣裳看脖子蔓延下去的凌虐痕迹,胳膊上的青紫鞭痕。顿了一顿,将衣裳盖上,抬头看她:“你要救自己吗?”

  女子闻言怔住,又被问了一遍才重重点头,又点头,成串的泪珠砸下来。

  “看到那扇窗子了吗?”付书玉指给她看,“爬出去,拼命跑,不要上大街,不要回头。”

  女子踉跄起身,又回头:“那你呢?”

  付书玉推她:“如果你还想救我的话,就跑得再快一点。”

  如她所料,唯一可逃出的窗外无人守着,他们的脑袋想不到这出,只顾在前门忽低忽高地大笑,透门穿进,声声催命。

  女子蹬着凳子翻窗出去,回身来拉付书玉,被她推开。付书玉冷下目光:“你忘记你跑了多远都没跑出去,现在我跟着你跑,才是被连累。”

  被她骤变的脸色吓住,女子踟蹰几步,边走边回头,终于沿着肮脏墙角拐进曲折巷里。

  一个逃生,一双入局。

  刚刚那一堆狐假虎威的场面话说得多厉害,把那一群色厉内荏的粗汉骗得晕头转向。仿了定栾王的口吻气势,却没有同样驱策万物的厚盾在她身后,画虎反类犬。等场面缓和,他们再去细思,就当真找不到破绽吗?若是真找不到破绽,逼急了他们,只要其中一两个的劣根性一起,就能将她们几个弱女子碾死。

  无权无势,为着一桩路见不平的意气,就要将自己埋进这活似个封盖棺材的窄铺里。

  靠墙桌上摊开的一匹布,裁了一半,裂帛线将平整的木面截断。付书玉左右看看,狠狠闭眼一瞬,上前两步抓起那把裁布的红剪子。

  她将剪子对上袖子滑落的手臂,抬眼看着冲上来阻止的笙儿,安抚一笑:“笙儿,一会儿记得喊大声点。”

第70章 薄冰上

  罗孜回府已是日暮,心腹匆匆过来禀报。

  月前当街掳来的第八房小妾跑了,买通了府里一个粗使,混在送菜车里,跑到了大街上,还伤了从王都来的贵女。

  “人呢?”

  心腹支支吾吾:“跑了。”

  “废物!”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心腹跪地赏自己耳光甩得啪啪响,等到罗孜不耐烦看过来,才肿着脸继续说道,“那个王都来的贵女来历蹊跷,小的们不敢轻易放过,就请到了府上,等候世子发落。”

  罗孜更不耐烦:“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什么人都敢往本世子这里塞……”

  滔天的戾气在见到那张堪比昙花清雅无双的面容后消了大半,几滴泪一浇,全成了挠上膝盖弯的绕指柔。

  “小女子本是王都大司徒之女,被定栾王劫持南下。她与我父亲为敌,还污我悔婚叛逃,毁我名声,让小女子被世人指点不齿,有冤无处诉,有家归不得……”

  “今日小女子趁守备不慎逃了出来,不料被公子的妾室偷了镯子,那镯子是我祖母离别所赠,若此生不得归家,那便是小女子唯一可寄托哀思的爱物……小女子本想劝她回心转意,莫要辜负了如意郎君。不料她趁我的婢女搜身之时,拿了桌上剪子挟持我……”

  伏在榻上的女子发如墨缎,泪如珍珠,一颗一颗,从玉色颊肤滚落朱色唇畔,又砸上捧心啜泣的柔荑。

  不堪一折的纤臂滑落半截衣料,层层包扎的纱布透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罗孜的心,便随着那一声声的哀婉低泣,被成串珠泪浸成了酸胀的海绵:“你莫哭你莫哭,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可怜你离家千里,颠沛流离至此。那女人如此恶毒,我必会替你讨回公道!”

  闻言,女子仰眸看他,黑白眸中罩着令人生怜的朦胧雾气:“小女子原以为,你也如这世间男子见色起意,不懂尊重何物,生怕自己出了狼窝又如虎穴,不想、不想你竟是如此……”

  她低声说出的几个字教罗孜霎时陶陶然飘上云端,晕头转向地拍上胸口,满脸殷勤:“我自是光明磊落,大义凛然。你且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不需要担心那么多,我罗孜、本连州侯世子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莲枝白颈柔柔弯下:“多谢罗公子大恩大德。”

  转眼就是宵灯上廊,廊下往来陌生人影与夜幕一道围拢,如鬼魅横行。

  忽然,东面红光映天,一片惊叫喧哗:“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笙儿不安地走去门外张望一会,返身回来劝窗边支颐的付书玉:“小姐,快些歇息罢,你受了伤,还是让奴婢守夜……”

  话未说完,窗棂骤然一阵异响,随即被人推开,黑影从屋外梁上跃进,惊得主仆二人连退数步。

  一身夜行衣遮头盖脸,风声寒意随她入内:“我只有一刻钟时间。”

  是阿沅。

  笙儿差点喜极而泣,冲上前就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被付书玉拉了回去,对她摇头。笙儿犹自怔怔,又看向阿沅一如既往冷漠的脸,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阿沅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放到桌上一阵器物撞击声,打开后是几件料子做工都极平常的饰物。

  付书玉伸手拿起其中一件白玉兰钗。

  “今夜你好好将这些东西的机关看好记好,以防万一。”阿沅快声交代着,随手拿起其中一件,按下顶上一处扭开半圈,银簪从中断成两半,拉出一根绞索,细若发丝,寒光泠泠。

  原本平平无奇的饰物在她手下瞬息变作刺着寒光的杀人利器,一件一件铺在桌上,在摇晃烛火下泛出锈色,看得人颤栗频频。

  带来的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已经很清楚了,笙儿捂嘴止住惊骇。阿沅抬头看向付书玉,还是说了句:“燕故一让你量力而行。”

  付书玉握紧了手上的发钗:“王爷可有责怪我的自作主张?”

  “虽然你这一出打乱了些计划,但是王爷说,利大于弊。”时间紧急,阿沅说的又轻又快,直切重点,“罗仁典经营十数年,身边防卫密如火桶,我们周旋几日也只能在这间府邸外三丈设下布防。像我今夜这出,玩得了一次玩不了第二次。”看面色仍是平静的人一眼,“想必这些你也知道。”

  付书玉轻轻颔首:“连州侯万事周密,只有罗孜这个差错。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为氏族弃子的女子,更能让他们放下戒心?没有谁比我更适合了。”她抬眼对阿沅一笑,“而我,也恰恰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不只是作为拖累留下,也不可能仅仅抱着野心空凭大话地走下去。而是真真正正地踏上一展抱负的入门阶,能向她所仰望着的伸出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说得如此透彻,似乎早已在心里琢磨过千百回。阿沅惊诧于她的这番果决,更惊诧于她明知后果仍义无反顾。

  如她所说,确实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王爷多次意动,都被燕故一拦下,甚至险些吵了起来。

  ——付氏女嫌疑未去,且心肠软弱,见血都不能,哪里能担此大任?

  ——地牢这些日子,她已被你磨砺得很好。

  ——终归欠些火候……

  ——你是在怀疑她,还是在维护她?

  万万没想到,她会自投险境,用最惊险也最恰当的一计,在这一局中安上了最为关键的一道关卡。付书玉前一刻踏入连州侯府,后一刻第其便将此事递回。王爷已有所料,燕故一摔碎了杯盏,拂袖而去。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贯冷漠的人难得有些迟疑,停了好一会儿,“意味着如今这一整座连州侯府里没有人能帮你,只有你自己。所以你切记谨慎,保命为上,不要再强出头。”

  付书玉对她笑:“多谢阿沅提醒,我知晓了。”

  被这抹笑晃了眼睛,对视的人别扭地避开,再次交代:“如果你遇见无法逃脱的危险,必须想方设法走出这座府邸,自有人在外面接应你。”

  “好。”

  “付书玉,”时限已到,阿沅推开窗,回望她一眼,“活着出来。”

  窗扇合紧,隔绝黑夜凛冽,屋内静谧,只余炭火噼啪烧尽残余寒意。付书玉攥紧笙儿颤抖不止的手,发现自己原也是浑身战栗。

  刻不容缓,将桌上东西藏起,所有痕迹清平。下一息,院外纷乱脚步声由远及近,前门敲响:“付姑娘,东边走水,管事遣我们过来询问姑娘安好。”

  付书玉扶稳鬓上的白玉兰钗,敛眸复睁开:“进来罢。”

  ——

  有人敲开了三庙街闵府的大门,趁夜而来,披星戴月。

  守夜的门房提灯推开重门,见三更天萧瑟中,立着道斗篷罩头埋脚的修长身影。

  修长手指将斗篷帽拨下,月华中一张清俊眉眼:“燕故一,求见都督。”

  在裘安,闵氏掌权的时日远比罗氏长久,加之姻亲之故,闵罗两家可谓是强强联手,如日中天。当年罗仁典上位,免不了已是都督的老岳丈辅佐推波。

  时日更迭,如今闵氏改天换日,以闵阿为尊。

  堂中,已过不惑的男子面容儒雅,唇上留髭,依稀可见不凡风采,正是闵阿。他眉间起了轻褶,玄色寝衣外披狐毛大氅,坐在主位上低目看来:“燕大人何故深夜来此,扰人清梦?”

  燕故一拱手一揖:“深夜来此,当然是为不可光明正大被人知晓的事情。”

  “哦?”闵阿转动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抬眼看向下堂笔直而立的年轻人,“燕大人这般开门见山,怕是来者不善。”

  “善与不善,但看都督如何分辨了。”

  来客话说一分藏九分,半点没有做客的规矩,教人心生浮躁。可抬眼扫一番这灼灼其目的风华,又不免为其名声昭昭,法外施恩。

  风闻前年随垚关一战,夷狄国君意欲以一国相位,招安燕故一。其中曲折风波不为外人道,结果就是燕故一拒了。不仅拒了,反以此为饵,声东击西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随垚关。

  自此名震四州。

  人人道他是大忠大义之辈,连大朔皇帝听闻都为之感怀涕零。

  这样的人,突然无缘无故登门说来送好处,闵阿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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