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99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本王让他来的。”

  今安说话,场上两人都看向她,她谁也不看,拿起折子翻开。

  长案上堆了一沓又一沓的折子,旧的没看完新的又送上来,今安在军务间隙挤时间,一本本地看,怎么也看不完。

  前两夜,今安在这头看折子,虞兰时在那头写文章。今夜却怎么也不能够了。

  凤应歌想了一想,敛了笑,“看来本宫的位置,前几天被人给占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不等人细想,又听他提了声量。

  “写字一事,怎能让编修屈尊在小案前,恐伤眼睛。来人,去抬张书桌。”

  下人们听吩咐将书桌放去了窗边,方方正正的一张厚檀木,笔墨纸砚在上头摇摇晃晃,离着原先的小案隔了大半个厅堂。

  凤应歌作手势:“编修,请罢。”

  霎时,虞兰时便成了这间屋子墙角的灰影,梁上的蛛网,袖上湿凉提醒他的衣着不宜、格格不入。他走在路上兀自出神,没顾及到天上往下砸的雨珠砸到哪儿,顾及到了,已经是进门前。

  有片刻想着,门内人大约也不会介意。他把青眼有加几字嚼得要嚼烂了,进门后,如鲠在喉。

  这间不进闲杂人等的屋子里,他成了那个闲杂人等。

  方正檀桌前摆着的一把椅子,如何也坐不下去。

  凤应歌拖着袍角在窗前桌边来回走了一遭,看风水一样,“不错,有风有景,是个写字的好地方。就怕有人借着冠冕堂皇之名心怀不轨,将军事务繁忙,可经不起旁的人拿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过来搅和。”

  意有所指。

  虞兰时绷紧唇线,“旁人的事,又与殿下何干?”

  窗上砌着宽檐,挡了外头的雨,偶有些溅进来,合风吹摇烛火。

  一瞬寂静,凤应歌侧身,眼风扫过,“你再说一次?”

  虞兰时便又说一次,说明白:“王爷的事,与殿下何干。”

  他的神情冷漠,目光平直,半点位居人下该有的恭敬也无。

  不恭敬甚至足称粗暴的对待,凤应歌年幼时受得多了,只是如此无法令他动怒。但这个人近乎有恃无恐,依仗的是谁,这点子细思出来的东西,令凤应歌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这样卑贱又无能的人,竟然能够站在这里,触碰他拥有不了的。

  “好大的胆子。”凤应歌唇角咧开尖利白齿,“如此与本宫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华台宫里贵不可言的主子由不得低贱人轻慢,等闲一个不如意就要打杀了。

  虞兰时当然知道,进宫是要卑躬屈膝的,他学过规矩,由不得他还当着养尊处优的富户公子哥。他明知如此,但今夜,如果要闷头死在这间屋里,倒不如一刀捅了他来得痛快。

  雷雨声噼里啪啦敲着四面墙。

  今安扔了折子,啪一声砸得烛火熄灭一盏,“要吵去外面吵。”

  场上剑拔弩张的二人一滞。

  今安站起往门口走,看虞兰时一眼,“你跟我来。”

  伞也没打,雨丝斜泼,门口廊道一拐进了间厢房。房里掌着烛火,有架屏风,屏风挡着张床,是今安闲暇时小憩用的。

  极具私人意味的地方。

  今安指去屏风前的一张桌子,“你今晚就在那写。”

  虞兰时问:“你呢?”

  今安还想着那堆折子,“看折子。”

  “和那人一起?”虞兰时喃喃,“为什么是我出来?”

  “因为他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弄死你。”

  今安目光在他脸上流转,方才几步路的雨水格外眷顾他,湿了的乌发愈显漆黑,眉目点墨,她伸手揩去他鬓角滑下的水珠。

  虞兰时目光一颤,回看向她。

  除开初一十五的大朝会,非五品官员没有资格登上昭清殿点卯,虞兰时能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很少。借着祭文,他从日起等到日落,但今夜,或许他不该来。

  有人说她运筹帷幄,有人说她狡诈独断,她在诸多事上样样凌于众人之上,什么都知道,本领大得很。那怎么唯独在这些事情上,别人看她的目光,那些目光含着怎样的贪婪意图,她怎么就看不清呢?

  竟然还放任这样的人呆在她身边。

  如同放任他一样。

  物伤其类,虞兰时敛睫,“你不要戏弄我。”

  今安很是无辜,“我没有戏弄你。”

  她这么说,他就想这么信了。可从前他的下场是什么?

  今安不再停留,转身去拉门扇,身后人蓦然靠近,蕴着水气的胸膛烫上她的背,温度与呼吸浸过来。

  他的手臂缠上来,袖子也是缠人的,从脖子淹到腰间,鼻尖压上她的后颈,像一个吻。

  单方面的一个拥抱,密密实实地将她困住。久经蛊惑的猎物急需一点慰藉,填补空荡荡的腹中,急促而慌张。

  而后他的手握上她的,拉开门。不停歇的风雨凉潮涌进,虞兰时越过今安出门,往来时的廊道上走远。

  他发间坠落的凉意还留在她颈上,今安目送虞兰时走进浓夜。

  送走一个,今安回到静室内处理另一个。

  “你刚刚怎么说话的?”

  凤应歌垂目饮茶,“将军嫌我说话难听?”

  今安懒得废话,“夜已深,殿下趁早回去,本王便不送了。”

  凤应歌闻言抬头,看清她微乱的发,肩上衣裳的湿迹。

  “刑部主事一职本是在三甲里选,虽然按名次来说也是状元优先,轮也轮不到区区一个探花。可是将军一下就把他的名字划去,免他受流言刀剑。现在我只说了几句,句句都是实话,将军又不高兴了。”

  “将军,你这样护着他。”凤应歌仰目看她,“那我呢?”

第123章 寒食祭(五)

  雨水打上屋脊瓦片,如同僧人一下下伴随偈语敲出的木鱼声。

  烛烧起烟。

  凤应歌坐在迷雾中,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他到底能给你什么?”

  今夜他们来,个个都要向她讨些什么东西,不肯罢休的架势。

  今安坐回蒲团上,一手拿了银钳压低过亮的烛芯,反问道:“你又能给本王什么?”

  昏黄烛火,今安眉眼被拂上一层温柔的釉色,像是允诺交换便会成真的夙愿,凤应歌低下声音,“将军想要什么?”

  “鲁番五州,本王确实借了你的便利,新政得以顺利实施。”今安说,“科举成风,世家去柄,乱局起势。殿下,这一切成行的前提不是我想要,是你也想要,本王说得对吗?”

  凤应歌没搭腔,目光幽深,随她手中银钳看去压下的一粒粒烛芯。

  “你早已厌恶透了世家盘桓,明里暗里攀附于你也威吓于你,他们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权位二字。权位在手,天潢贵胄也能踩下脚底,任由践踏。殿下,你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走出来,哪里能再走进去?所以你也要拿要抢,朝野之上可分拿的权力拢共就这么些,世家十几数十年甚至百年经营,不请一个巨雷劈开这座顽石,让他们天崩地裂,怎么去抢他们嘴里的肉?”

  今安眼里停云落雾,教人看不清晰,她倏忽笑了一笑,云雾乍破,流成眼尾的艳光。

  自知自己姿容惹祸的人,不屑将其用成手段,也不屑遮掩矫作。便总在不自知的许许多多时刻,惊艳到观者瞠目结舌。

  “殿下,新政一项你得到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在本王面前做出一副情深模样。”

  窗门未合拢,风刀搅乱半室明光。

  今安坐在最明亮处,哪怕她忒是无情,灯下低语也如同情话。凤应歌看她手指,看她眼唇,无一处不浸在流动的、惑人的釉光里。

  每夜仰望月亮的痴人,什么也得不到。

  凤应歌做腻了痴人。

  他伸出手、试探着去碰今安搁在案上的指尖,今安避开。旁边拔高的烛火灼到手背,凤应歌攥紧拳头,“你不信我,尽管我从未阻碍到你,你仍不信我?”

  “我太了解你,殿下。”今安垂目看手中银钳,火烧下越试越亮,“正因为你我是同路人,如果有一日本王与殿下目的相悖,本王毫不怀疑,殿下会将我一并除去,做你往上走的垫脚石。我知道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权衡什么,取舍什么。情也好,意也罢,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名头罢了。”

  凤应歌摇头,“将军说的都是猜测,就此给我定下死刑,应歌不认。”

  “那么,”今安抬眸看他,“殿下前几日与大司空密谈的许多事情,可否与本王也讲讲?”

  沉默蔓延。

  凤应歌收手拢袖,火灼的疼痛渗入肌理,他面无表情,“将军为何肯帮摄政王,却不肯来到本宫身边?”

  以已矛攻彼盾,提给对方的问题都是无解。今安了然点头,“你看,我们的确是一样的。”

  从浮萍之身爬上来的人,将自私奉行到底,不露一丝痕迹。独断专行,谁也不信。偶然得到的三两真心,也要拿到秤上称一称真假。

  “不认死刑的人自然要喊冤,可判官是谁,谁又判得清罪名?”今安搁下银钳,提壶往凤应歌杯中倒入最后一杯清茶,“殿下方才问本王想要什么,殿下有的本王已有了,殿下争的本王也在争。但本王绝不要第二等,任何人任何事,退而求其次的第二等。”

  “将军总是如此。”凤应歌拿杯抵唇,从烛烟后深看她,“将军当知我可为你赴汤蹈火,只要你一句话,然而你何曾给过我半点仁慈?”

  “是啊,不能确保完全属于自己之前,不会交付真心。要怀疑要试探,算计得到多少,你我皆是如此。”今安抬袖敬他一杯,笑叹一句,“寡情人,做什么多情.事。”

  这杯茶凤应歌没有回敬,今安也没有喝。她站起来,袍尾拖曳,径自走出这片烛架撑起的明亮处,拉开关住雷雨的门,唤人送客。

  出门前,今安抬头望望,千万条垂直切割浓夜的雨线,孤注一掷降临人间,在她脚下摔得粉身碎骨。

  ——

  雨纷纷,拨过几轮日月也未停。

  虞兰时本是向薛陵川讨了三日写祭文,落下的话声还在昨日,他便将起稿又誊录完毕的祭文送往掌院大学士面前。

  大学士赞许几句,随口问起原因。

  虞兰时抵袖默了默,“王爷事务繁忙,臣下不敢再扰。”

  宫墙几重,花叶残骸遍地。过往的宫女内监个个弓腰低头,冒雨急行,唯恐一个差错断送性命。

  华台宫最近发生乱子,掌事太监雷厉风行,处理了好些不懂事的奴才。前日当庭杖毙几人,尸体堆在推车上扔去了乱葬岗。推车行处,血拖辄道,见者胆寒。这两日雨下起来冲净所有血污,残留腥锈味堆在墙角,警示嗅到风声的人。

  连翰林院中人都有所耳闻。茶余饭后,消息灵敏的传起话来。

  “……听闻是与宫外里应外合,偷递消息。”

  “宫外是谁?递了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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