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娇 第140章

作者:白玉城 标签: 古代言情

  他心里生出一丝怒气来,却克制着没有言语,殷稷毕竟不是萧稷了,这些年朝中的情形他也知道,竟在毫无根基的前提下逐渐在世家手中抢夺了权柄,还收拢了一大批能干实事的朝臣,实在不容小觑。

  且忍一忍吧。

  然而他能忍,萧定却有些按捺不住,他对萧宝宝素来是亦兄亦父的,早先接到萧敕的书信时他知道了萧宝宝在宫里并不受宠爱,这阵子又频繁受罚,心中早就不满,此时见殷稷竟对一个罪人之后如此在意,顿时就把火气转移到了谢蕴身上。

  他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却还不等出声就被人拉了一把,他一顿,一垂眼才看见是萧夫人。

  “皇家的事你也想管?你有几个脑袋?”

  萧定一噎,虽然心里憋屈,却到底也没反驳萧夫人的话,只是忍不住解释:“儿子生气啊,咱们萧家千娇万宠的女儿,他竟然如此不珍惜,还千方百计削咱们的权,早知道他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帮他……”

  萧夫人抬眼,十分严厉地看过来,萧定心虚地闭了嘴。

  殷稷一无所觉,也或者是察觉到了却并不在意,他现在最紧张的是谢蕴的心情,萧家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

  “你与我同去,我让他们做你喜欢的菜。”

  谢蕴一眼就看明白了殷稷的不放心,心口仿佛被戳了一下,可即便她跟着殷稷同去,按照男女分席的规矩他们也是不能坐在一处的,如此倒是不必折腾。

  “奴婢有些劳累,就不去了,先行回去为皇上准备衣物。”

  殷稷皱了皱眉,纠结许久才侧头看向钟白,钟白难得聪明:“臣也不去了,谢姑娘不认路,臣陪她把东西置办一下。”

  殷稷这才点头:“也好,都是命妇,也说不得谁不懂事说错话,不去就不去吧,想吃什么让钟白去折腾。”

  谢蕴含笑应了一声:“好,皇上快去吧。”

  殷稷被催着转了身,却只转到一半就又看了过来:“今天风冷了些,若是身上不舒服别忍着,让钟白去找大夫,还有……”

  谢蕴还没说什么,钟白忍不住嘀咕起来:“皇上,你今天话真多。”

  殷稷拳头一痒,萧家什么样谢蕴不知道钟白还能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放心?

  不就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他们放心的地方吗?

  钟白似是察觉到了危险,警惕地后退一步,倒是很快明白了殷稷的忧虑,咧着嘴赔笑:“皇上消消气,臣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能让谢姑娘受委屈。”

  他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淡了,眼神却严肃了起来。

  殷稷难得见他认真的模样,也不好拆他的台,只端平了下巴:“记得你说的话,去吧。”

  钟白这才引着谢蕴换了条路走,等两人不见了影子殷稷才再次开口:“太傅引路吧,朕的确许久没喝兰灵酒了。”

  可刚才因为萧赦那句话而有些波澜的心绪却已经平静了下去,这世上没人知道,他其实只对两个人有索求,一个是生他的母亲,血脉亲情,理应念念不忘;一个就是谢蕴,是她当初选了他,就该对他好。

  除此之外,谁都无所谓。

  可他面上却一丝未露,大步往萧家的宴厅去了。

  而钟白和谢蕴的路却没那么顺畅,走到一半就被管家拦住了去路,对方笑吟吟的,满脸谦卑:“钟统领,皇上下榻的院子就安排在珩院,您请。”

  谢蕴不知道珩院是什么地方,钟白一听脸色却变了,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把珩院给皇上住,合适吗?别回头连我们踩过的地都得擦洗几遍吧?”

  管家脸色一僵,他大约没想到钟白会这么不识好歹,当众给他难堪,眼底闪过一丝怒气,可钟白已经不是从前的萧家下人了,对方现在是官身,他便是责骂一句都是以下犯上,萧家的家规可不好受。

  他忍了半天再次堆起笑来:“您说笑了,怎么会呢,快请吧。”

  他大约是怕钟白还要找茬,话音一落就连忙抬出了萧赦:“这是太傅亲自安排的。”

  钟白果然偃旗息鼓,不甚痛快地嗤了一声,却还是引着谢蕴换了个方向。

  虽然他们话说的不清不楚,可谢蕴却还是听出了一点端倪,恐怕在这所谓的珩院里,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珩院的旧主是谁?”

  钟白一撇嘴:“咱们萧家大爷呗。”

  他是个话痨,谢蕴本以为自己开个头他就会自己接下去,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一反常态,说完那句话就算了。

  谢蕴有些好奇,殷稷在珩院发生过什么呢?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再次开口:“既然将院子让了出来,想必这位大爷还是友爱兄弟的。”

  钟白一听瞬间炸了毛,也不顾管家在场,当即就道:“他友爱兄弟?他连半分人性都没有还友爱兄弟?你知不知道他当初干了什么?他拿着钟青做练箭的靶子,逼着皇上……”

  他明明情绪正激动,也无人阻止,他话音却还是十分突兀地停下了,他闭了闭眼,神情几番变幻后硬生生冷静了下来

  再睁开眼睛时,他满脸苦涩:“谢姑娘,你不能这样,不是我不说,皇上不让……您别这么套我话了。”

  谢蕴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她只是想知道殷稷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她很是愧疚:“对不住了钟统领,是我没分寸。”

  钟白抬手搓了把脸:“道歉也不至于,就是您要是真想知道,问皇上去吧。”

  他不提那些,甚至于殷稷不让他提那些,不是因为他们信不过谢蕴,而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些事瞧不起殷稷。

  她只要知道殷稷现在是皇帝,知道他运筹帷幄,威风凛凛,哪怕是和太后,和宗亲,和盘踞数百年的世家博弈都不曾落下风就够了。

  至于殷稷是怎么挣扎着从萧家这样的泥潭里爬出去的,付出了什么代价才爬上皇位的,她不需要知道。

第239章 冰山一角的过往

  萧家嫡长子的院子的确是不同寻常,虽说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富贵奢华,可就连桌角不起眼的花瓶都是前朝的甜白釉玉壶春瓶,价值很是不菲。

  钟白靠在门框上不肯进去,哪怕是被深秋的夜风吹得缩起了脖子也还是硬扛着没迈进去一步。

  谢蕴有些无奈:“钟统领何必和自己为难?这里的主人又不在。”

  “我就是讨厌这地方,谢姑娘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可殷稷难得能回兰陵一趟,萧家肯定要趁机缓和与他的关系,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如果谢蕴也不管钟白,由着他在外头呆上几个时辰,会生病的。

  再怎么结实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胡闹。

  她略一思索,想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钟统领,皇上以前住的宅子,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她说的是殷稷还没进萧家时住的地方,若是可以钟白今天就在那边过夜吧。

  可钟白给出的回答却让人很失望:“那地方早就拆了,十多年前吧,萧家的祠堂要扩建,就把那宅子给并进去了。”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拆房子的那天,皇上还去看过。”

  谢蕴心口不自觉被揪扯了一下,她有些难以想象殷稷当时的心情,沉默着很久都没能再开口。

  钟白倒是来了精神:“但是皇上搬进来后住的院子还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谢蕴见他冷得都哆嗦了,连忙答应下来,不管哪里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让他暖和一下吧。

  两人避开萧家的下人,一路往大宅深处走,可越走谢蕴的脸色就越难看,虽说萧宅和谢宅结构上有些差异,可格局却大都是类似的,都是分前院,后院和倒座房三部分。

  前院住男丁,后院是女眷,而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可殷稷的院子却在后面,他不可能和女眷住在一起,所以只能是……

  钟白大约是习惯了,这次倒是并没有露出别的情绪来,只是走着走着速度就越来越快,仿佛忘了身后还有个谢蕴。

  谢蕴也没喊他,都知道大体方位了,她应该不会找错。

  再往前几个拐角钟白彻底不见了影子,谢蕴看了周遭一眼,目光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上,只是门上贴着白封,门环上还落了灰,大约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她直觉这就是殷稷的院子,抬手揭开了封条。

  大门被推开,钟白果然在里头,正开了窗户通风。

  “呸,这屋子多久没进人了,这一股味,谢姑娘你先离远点。”

  钟白说着拿了扫帚去扫地,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不得不抬手捂住了嘴,瓮声瓮气地嘱咐谢蕴:“呛死个人,你千万别进来啊,我扫干净了再说。”

  原来是先走一步来洒扫了。

  谢蕴敷衍地点了下头,抬眼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处院子屋檐比旁处要低一些,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总是会让人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低人一头。

  何况殷稷还是那样挺拔颀长的身材,这种屋子只怕是让他连挺直腰身都不敢。

  偌大一个萧家,难道连间正经院子都没有吗?

  说不是苛待,谁能信?

  钟白总算扫完了地,打了水来泼洒好将四处飞舞的灰尘压下去,又点上灯烛,这才招呼谢蕴:“谢姑娘进来吧,桌椅我还没擦,您在榻上坐一坐吧。”

  他原先还冷得直哆嗦,这一番忙碌过后身上却已经开始冒汗。

  谢蕴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去,屋子里说不上简陋,该有的东西都有,但很流于表面,怕是满屋子的东西合起来,都不如珩院的那个甜白釉玉壶春瓶值钱。

  她抬手拿起一只杯盏,很寻常的白瓷杯子,其余三只都扣在托盘里,唯有这只正经立着,像是当初殷稷离开的时候正在喝茶。

  可他离开了六年,这杯子竟然都没有人收起来,上头已经落满了灰尘,杯底却并没有茶叶……殷稷当初喝的,甚至不是茶水。

  她怔怔看着那只杯子,忽然有些不想知道这些年殷稷在萧家是怎么过的了。

  钟白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咧嘴笑了一声:“谢姑娘也不用多想,皇上十五六岁上就不怎么在这里住了,他用夫人的遗产做了些小生意,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前些年他急用钱,才把生意和宅子都卖了。”

  谢蕴不知道殷稷还做过生意,但如果有别的法子,他一个世家子弟,正经的读书人,应该不会自贬身份去做商贾的。

  他应该很缺钱吧。

  “他急用钱是要做什么?”

  钟白只是顺嘴一秃噜,也没想着往后头继续说,此时被谢蕴一问脸色才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再开口。

  谢蕴却从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里自己悟到了:“是在给我筹备聘礼?”

  提起往事钟白忍不住叹了口气:“皇上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不想让你在聘礼上受委屈,所以把绝大部分身家都放进去了,当年他其实还想着买一座大宅子的,他不想让你和他一起住在这种地方,但是后来……”

  后来她悔婚了,宅子和聘礼自然都用不到了。

  谢蕴垂下眼睛不再开口,钟白大约也觉得这个话题让人尴尬,很快埋头继续干活,拧了抹布擦洗桌椅。

  谢蕴也不想干站着,索性抬脚进了内室给殷稷收拾床榻,却是刚一抖开被子就哐啷一声响,两块木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钟白听见动静探头看过来:“谢姑娘,怎么了?”

  谢蕴摇着头将木板捡起来,刚想说没什么就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嘴边的话顿时凝住了。

  那是萧懿夫人的灵位。

  钟白也看见了,抓着抹布走进来:“这是皇上小时候刻的,以前就摆在书案那,后来有一回夫子夸皇上文章写得好,邀他回家谈书,就这出趟门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灵位就被摔坏了,说是咱们吓到了那位萧嫔娘娘,不许皇上再把东西拿出来。”

  还有件事钟白没提,那就是从那之后,殷稷原本十分优秀的课业也一天天糟糕了下去,成了所谓天资不足之人。

  可谢蕴虽然不知全部,却仍旧听得心口一颤,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裂口,本该粗糙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木刺,谢蕴越发难以想象,孤苦无依的那些年,殷稷到底抚摸过这块灵位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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