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他重重挥下袍袖。
众人再次抱拳,而后纷纷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御书房,奔向了他们必定十分惨烈的战场。
透过肆虐的风雪,殷稷目光牢牢落在他们背影上,直至他们彻底消失不见。
“今日之举,皇上有几分把握?”
祁砚的声音自御书房角落响起,他竟是也在。
殷稷收回目光,慢慢退回御书房里,明知道外头天寒地冻,他却半分都没有关门的意思,他要大敞门户,等着钟白回来报喜。
“十成。”
第443章 落子无悔
钟声响,城门开。
在几乎要透过重重宫墙传到御书房的躁动声里,祁砚铺下棋盘,抬手执起黑子。
“臣代萧窦两家,向皇上请教。”
他抬手落子于三三位,起势虽稳,却暗藏杀机。
殷稷执白棋,垂眼看向那一点黑色:“此子,如何人?”
“千里奔赴,重锋利剑,当为萧家举足轻重之人。”
城门大开,难民蜂拥而入,一人却借着人群遮掩,迅速遁入城中四通八达的小巷,不多时便绕进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居里,里头却已经有人在等候。
那人看装扮明显是个下人,可衣衫料子却十分名贵,见有人来,他连忙抬脚迎了上去。
“您总算到了,小人恭候多时了。”
那人扯下脸上遮掩着面容的脏污布料,露出来一张已近中年却阴冷肃杀的脸,若是钟白在这里,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正是萧家的大爷,萧定。
殷稷落子于二二位,祁砚眉梢一挑:“皇上不急?”
“一子难成大事,萧赦行事素来求稳,他此行必有帮手。”
“大爷此行带了多少人?”
管事开口询问,腰几乎弯到了地上。
萧定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脚在屋内上首坐下,目光径直越过门洞看向外头,看似难民都在朝难民营奔赴,可路上却有数不清的人悄然消失于街巷,正沿着无数条不同的路朝他们汇集而来。
萧定这才冷笑一声:“全部。”
“虽敌众我寡,”祁砚再执黑子,已然完全带入了萧定的身份,“但我前有玄武门禁军为饵,中有窦家相护扶持,后有门人府兵护院,再加上此行所带精锐府兵,把握能多涨两分;而皇上你……”
他“啪”的一声将棋子落下,“看似一国之君,奈何东西华门禁军皆是墙头草,不可依仗;宗亲隔岸观火,不肯出手;王荀唇亡齿寒,立场莫测;唯禁军虎贲营一脉可用,可人数有限,进则伤亡惨重,再无退路;退则一无所有,一生流亡,皇上要如何选?”
殷稷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大批大批身着难民衣裳的精壮汉子悄然摸进院子,看见萧定的瞬间,立刻俯身跪了下去,不多时偌大一个院子便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我们此番入城是为了什么?”
“请皇帝退位!”
“很好,我萧家功成就在今日,你们只管放心,皇帝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等到信号一发,你们就随我直取玄武门!”
“是!”
棋子“啪”的一声落下,殷稷面无波澜:“进退两难,唯有兵行险着,先下手为强。”
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萧定一愣,猛地站了起来,院子里跪伏着的府兵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起身拔刀。
院门外却传来金属撞击声,是有人用铁链锁了门,府兵正要上前查看,却被一支利箭穿透了胸膛。
火把次第亮起,几乎要将这一处的黑夜照成白昼,连风雪的寒冷都被汹涌的火把逼退。
左右校尉跳上墙头,拉弓搭箭,直指人群中的萧定:“无故聚众者,需拘役三日,你们是选择跟我们走呢,还是打算袭击禁军,殊死相搏?”
萧定脸色漆黑,他们知道万民书一出,殷稷一定会察觉到难民不对,却没想到他竟有现在就决一死战的勇气。
他难道以为,凭这些禁军就能绞杀他们吗?等他们和家中汇合,这些废物就只剩了一个下场,有来无回!
而且,只要抓住几个禁军活口,他们萧家就不必再费心思去堵秦适那些酸腐书生的嘴,这可是皇帝先动手的。
殷稷,你只是出了个昏招!
“从暗道走,我们去京城萧家!”
“为人所制,不可硬碰,”祁砚再次落下一子,两人你来我往,棋盘局势已经越发胶着,“将计就计,方为上策。”
白子悄然落下,将他方才落下的黑棋一口吞下:“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殷稷抬起头,发丝被寒风吹得肆意飞舞:“此为请君入瓮。”
萧定留下一批府兵断后,率领剩下的人一路往萧家去,浑然没察觉本来对他们穷追不舍的禁军早就不见了影子。
等他们看见萧家的大门时,他才松了口气,连忙派人上前去敲门,可铜环还不等扣在门板上,那朱红的大门却自己开了,门内空无一人,趁着大雪落下的一片苍茫,空旷得让人心慌。
萧定脚步一顿:“门房何在?”
无人应答,却有起此彼伏的惨叫声自内院传出,他眼神瞬间凌厉,难道又是禁军?
他抬手握刀:“跟我进去!”
他率领剩下的府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等最后一个人也绕过了照壁,两个年轻汉子才从角落里冒出来,抬手将萧家大门死死锁住,随即拿起油桶,朝着易燃物泼洒了过去。
火把一扔,大火冲天而起。
钟白远远看见火光,眼神一利,他抬手抽出插在萧家人身上的刀,抬眼看向萧家大门处。
“弟兄们,大鱼来了!”
应答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却已经比之先前的百十人少了近一半。
钟白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撕开衣衫,用布条将手掌和兵器紧紧系在一起。
“弟兄们,跟我杀!”
萧定刚拐过长廊,迎面一把刀就狠狠劈了下来,那人动作凌厉凶悍至极,又来得太过突然,他本能地一挡,可随即兵器就被振飞了出去。
他仓皇后退,耳边有人呼喊着救人,朝他奔跑而来,他抬手一抓,将人硬拽过来挡在了钟白的刀锋之下。
那人头颅被劈成两半,鲜血混着脑浆洒了萧定一脸,他嫌恶地擦了一把,随手夺过旁人的刀,提气迎了上去:“狗贼,胆敢对我下手!”
他气势汹汹,可毕竟是萧家娇宠着的少爷,和钟白这般在禁军里拼了命的操练过的人不是一回事,没几下就再次被打飞了武器,他怒火攻心,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他后退一步,将战场交给了府兵:“杀了他,大卸八块去喂狗!”
府兵应了一声,百十人团团围了上来。
钟白抬手将遮脸的布巾系得更紧了一些,目光远远地看向萧定的背影,想走?
门都没有!
“你个孬种,”他声若洪钟,“当初拿钟青当靶子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连跟我打一架都不敢?”
萧定脚步猛地顿住,他不记得钟青是谁,却记得这件事,当时因为殷稷一再拒绝萧宝宝的好意,让他忍无可忍,所以才出手教训。
原来是你啊,殷稷的走狗。
他脸色瞬间阴鸷:“把他的头砍下来,我要拿去做见面礼。”
第444章 殊死一搏
“皇上可想过,万一?”
祁砚捏着黑子,却迟迟不敢落下,他虽替萧窦两家执棋,却并不希望自己赢。
殷稷抬眼,远远看向天边初生的太阳,万一自然会有,可他信钟白。
近百个府兵乌压压围了上了,钟白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明明已经将刀握得足够紧,他却还是又加了几分力道。
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虎视眈眈的府兵,他慢慢压低身体,举刀立在身侧,刀锋映着冬日浸着冷意的初晖泛起凛凛的杀意。
“一群逆贼,今日就让你们祭了小爷的刀!”
他举刀狠狠挥下,府兵刚才见识过他的勇武,不敢硬碰,纷纷侧身避让,却不想钟白一击不成,竟然转身就跑。
短暂的怔愣过后,府兵连忙撒腿就追,赵丰带人来接应钟白,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别管我,时辰差不多了,找到萧敕,杀了他立刻撤退!”
“那统领你……”
钟白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府兵身后慢慢追过来的萧定,眼神沉了沉,如果是别人,萧定这时候早就懒得理会了,可他不一样。
他出身萧家,现在却又来萧家屠戮,这在萧定眼里是恩将仇报,他一定恨不得亲手砍了他的头,狠狠震慑保皇一党。
所以这群人,会死追着他不放。
“你们先走,我没事。”
赵丰知道这话没几分可信度,可大义面前,个人性命微不足道,从当日清明司暗吏找到他们发下皇帝密旨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写好了遗书。
“统领保重!”
赵丰狠狠一握刀,带着人往萧家后院去,他们进来的时候各门看似无异常,暗地里却都有人把守,萧敕虽然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但他不可能逃得掉,一定就藏在萧家的某个地方。
“把萧敕找出来,我七旬老父为护家中田产,被萧家人活活打死,这笔血债,我要萧家人来偿!”
“杀人偿命!”
众人高喝一声,浑然不顾身后府兵凶悍的追杀,朝着萧家大宅更深处狂奔而去。
钟白眼角余光一直看着他们,见他们逐渐和追兵拉开距离,这才往反方向一拐,虽然殷稷早就料到了萧赦会派不少人来帮忙,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哪怕他们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将人尽数捕杀在萧家大宅之内,好在,他们今日来本就没打算真的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这些人,给赵丰他们争取解决萧敕的机会。
只要萧敕及萧氏门徒一死,萧家在京城的势力自然会土崩瓦解,届时萧家会被彻底驱逐出朝堂,没落是迟早的事。
如今只要找到萧敕。
钟白侧头躲过劈过来的刀锋,反手自袖间滑出短刀,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他却连多看一眼都懒得,转身就跑,可京城的萧家他从未来过,哪怕看过地图也十分不熟悉,跑着跑着就迷了路,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试图辨别方向,却瞧见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窝着个女人。
他犹豫了一下,颇有些不忍心下手,可京城萧家的人,他不能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