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安稳读就是,他不会醒的。”
她说着又摸了摸殷稷的后脑,人在睡梦中仿佛有所察觉,将她的手抓进了掌心,呼吸却仍旧平缓。
玉春心下这才定下了神,控制着音量读册子上的东西,上头是荀家在京城的一些暗棋。
世家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虽然每一家都门生遍布,朝堂上也有六成的官位被他们收入囊中,可那些容易引起皇帝忌惮的职位他们却没有贸然碰触。
就如皇宫四门禁军统领,和京都司司正。
这些位置,若是明目张胆标上了某一家的名号,那就不只是皇帝看他不顺眼了,连其他三家都是,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收买,只看谁家有本事撬动这颗棋子了。
谢蕴听着那些名字,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们的职位和家中亲眷关系,京中官吏三千余,这些人大多无关紧要。
“你往长信宫送些参须过去,替皇上问个安,就说宫外事态恶劣,皇上虽惦记太后却奈何分身乏术,希望太后谅解,一旦皇上得空,立刻就去长信宫请罪。”
玉春将话都记了下来,却对这礼品有些拿不准,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姑姑确定送参须吗?”
“你只管去就是,太后不会怪罪。”
玉春便不再多问,拿着东西去了。
谢蕴靠在床头用力吞了下喉间的腥甜,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吃药,只抬手附上了殷稷的手背:“且等我再多要些东西……”
长信宫里也灯火通明,只是不同于乾元宫还算祥和的气氛,这里一片死寂,宫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若是以往玉春一个内侍赶在这种时候过来,哪怕是代皇帝探望,长信宫人也不会让人进门。
可今时不同往日,萧窦两家那般惨烈的下场,即便没有证据证明是皇上干的,可好处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拿到了,他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处处掣肘的小皇帝了。
偏他们荀家又刚刚出了事,若是皇帝不出面周旋,荀家的少主人就保不住了。
故而玉春进门的时候,就连青鸟都堆起了满脸的笑:“玉春公公来了?”
“青鸟姑娘有礼,皇上听说太后晕厥不醒,心里很是惦记,奈何前朝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不得,只得先让奴才来探望……”
青鸟连忙引着人进了内殿,隔着帐子,玉春俯身请安:“奴才请太后安。”
虽看不见太后的脸色,可她的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虚弱,显然老来丧子,再加上亲眼看弟弟唯一的儿子成了废人,算是嫡系一支绝了后,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
玉春心里唏嘘一声,又说了些场面话,将盒子递了过去。
听说是乾元宫送过来的东西,太后当即命人打开了,看得玉春心里一咯噔,他不是不信谢蕴,只是这参须……
“皇帝有心了。”
太后过于平静的话打断了玉春的胆战心惊,“青鸟,赏。”
玉春一头雾水地接了赏,直到出了长信宫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参须什么意思啊?
第450章 人命如草芥
青鸟没想到皇帝送来的竟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脸色颇有些难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嫌咱们给的东西少?拿这参须打太后您的脸?”
太后瞥了她一眼,虽然这丫头是在为她鸣不平,可多少有些目光短浅了。
她正打算教导两句,另一道颇有些绵软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奴婢倒是觉得,皇上嫌少也比将东西退回来的好。”
太后嘴边的话一顿,扭头看了过去,就见姚黄端着药进来了,虽然说了一番颇合她心意的话,脸上却没有半分讨好之类的情绪,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青鸟的脸色却立刻变了,这丫头凌晨时候就在太后跟前晃,现在又来和她唱反调,这是要抢她的风头?
她十分恼怒:“主子面前,有你说话的份?你在内侍省就学了这种规矩?!”
她怎么看姚黄怎么不顺眼,极想借题发挥将人撵出去,太后却咳了一声:“好了,哀家也不是严苛的人,不必多计较。”
青鸟一口气哽在喉间,脸色比之方才更难看了,好在太后随即便叹了口气,“但青鸟也没说错,这丫头确实没规矩了些,以后就不要在殿内伺候了,去外头洒扫吧。”
青鸟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太后还是偏向她的,她目光有些挑衅地落在了姚黄身上,想和她斗?一个伺候茶水的二等宫婢,也配?!
姚黄脸上却没有半分怨怼,明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回击的意思,俯身谢恩后便退了下去。
青鸟是荀家送进宫的人,太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么都会回护几分,会被责备在她意料之中,但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太后也没把她撵出去。
青鸟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见人走了连忙捡起了刚才的话茬,想着再批判一下皇帝好在太后面前表表忠心,却不想还没开口,就见太后摆了摆手:“你也下去吧。”
青鸟一愣,太后显然是遇见了事情,这种时候不留人商量,反而要她下去?
她心里有些不安,却不敢多言,迟疑片刻还是应了一声:“是。”
太后瞥了眼她带着犹豫的背影,心里一叹,这丫头以前看着还是个好的,可秦嬷嬷一没,这长信宫里没人压着她了,她便有些骄纵起来,做事都不动脑子了。
姚黄那句话没说错,皇帝肯和她议价的确比直接拒绝来得好,这也是她为什么赏了玉春的原因。
荀玉书现在不能出事,甚至于连他废了的消息都不能传出去,否则荀家嫡系会立刻失去对旁支的掌控,届时整个荀家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乱了的荀家,还有资格成为大周权势的争夺者吗?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荀玉书。
可晋王是正经的龙子皇孙,就这么被人打死了,宗亲哪怕不在乎那个孩子,也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死咬着不放,所以想保住荀玉书,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立刻联合王家,趁着皇帝与萧窦两家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他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然后除了宗亲,彻底推翻殷氏的天下。
可王沿的女儿是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后妃,只要诞下皇子,天下唾手可得,他不可能冒着要和荀家共分天下的风险来和她联手,甚至极有可能反咬她一口,彻底将荀家推上死路。
这条路是行不通的,那她就只剩下了另外一条可走,向皇帝低头。
太后想着靠在床头叹了口气,心口憋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先是丧弟,又是丧子,连唯一的亲侄子都废了,连番打击,让她短短一夜就仿佛苍老了十岁。
可她还是挣扎着让人取了纸笔来,趁着皇帝愿意和她谈,她还是尽早表现出诚意吧。
可写到一半她又顿住了,事情当真如此凑巧吗?怎么就在她要帮萧窦两家的时候,晋王和荀玉书出事了呢?
皇帝身为最大的得益者,此事可能和他无关吗?
她再没能落笔,倒是开口喊了人:“那狗奴才可审问清楚了?究竟是何人撺掇晋王离宫的?”
她说的是晋王的贴身奴才,也是今日凌晨来禀报噩耗的那个内侍。
当时她虽然因为太过悲痛而晕了过去,可一醒来就将晋王身边的人全都羁押了,交由宫正司严加审问。
原本这些人是要由内侍省那边审的,可现在的内侍省全是皇帝的人,她信不过,只能退而求其次。
刚退下的青鸟又凑了过来:“回太后,所有人都是一个说辞,说是殿下看了话本,对上头的名妓优伶很是感兴趣,便出宫去寻了乐子。”
“胡说!”
太后勃然大怒,抬手就摔了炕桌,“他才十三岁,知道什么是名妓?”
青鸟被散落的笔墨纸砚砸了一身,也不敢叫疼,心里却有些发苦,她犹豫片刻才开口:“奴婢不敢妄言,那些奴才们都说,说……”
“说什么?”
“说殿下几个月前就通了人事!”
青鸟一咬牙才说出口,因为羞耻脸上火辣辣的烫,可既然开了头,她索性闭着眼一股脑的说完了,“殿下身边的宫女,说是都被破了身。”
太后一愣,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几个月前?”
她脑袋嗡嗡的响,荀玉书是个不务正业,只知道女人的混账,怎么晋王小小年纪也是如此?
她犹自不甘心:“派人把晋王身边的人都查验一遍,快去!”
青鸟不敢怠慢,匆匆指了几个懂事的嬷嬷去了宫正司查验,等人回来时,脸色都很不好看。
“回太后,殿下身边的宫女的确都不是完璧之身。”
荀太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如此说来,这件事当真只是一个意外,可是若是意外,她要如何解心里的气?
她狠狠一拍桌子:“这些贱婢,晋王才十三岁,她们竟敢勾引他!都给哀家杖毙!”
青鸟一愣,她其实猜到了太后必定会有这种举动,不管错是不是真的在宫女身上,太后需要的只是有人来承担她的怒火,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寻常的事情,她竟莫名地心里发寒。
第451章 一波未平
殷稷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身边谢蕴早就不见了影子,床榻都凉了,倒是他手里抓着一只空了的手笼,他脑袋有些懵,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却是一耳朵就听见了外头有哭声。
这是又来人了。
他连忙起身走了出去,连身上的衣裳都没顾得上整理,他本以为会是什么针锋相对的场面,可门一开,却瞧见窦安康伏在谢蕴怀里,正哭得梨花带雨。
他脚步不由一顿,这件事的确是他有愧于窦安康,不管怎么说,这姑娘既没算计过他,也没让他为难,甚至还帮了他不少忙。
可当下的情况就是如此,窦家不亡,他和谢蕴谁都没有好日子过,这个狠手他不得不下,不管窦安康能不能猜到真相,他都不后悔。
“良妃来了。”
他抬脚走了过去,只字不提自己曾因为她私放走了谢蕴,而将她禁足在长年殿里的事。
良妃抬眼看过来,眼底一瞬间闪过了十分复杂的情绪,大约是也知道谢蕴已经瞎了,根本看不见她什么情形,所以她脸上的恨意并不遮掩,可却并没有在言语上透露分毫,甚至还起身见礼:“臣妾,参见皇上。”
殷稷和她对了一下视线,随即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你来想必是为了窦家的事。”
“是,臣妾听说宫外难民作乱,窦萧两家竟几乎全灭,臣妾实在是想不明白,什么难民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冲进高门大院做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谢蕴拉了下她的袖子:“安康,我方才与你说的……”
“谢蕴,”殷稷轻声打断了她,“你今日的药是不是还没吃?我送你进去吃药。”
谢蕴皱了皱眉,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可她已经听出了那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她不想离开这里,更她不想这两人反目成仇,那对窦安康来说毫无益处。
“姐姐,皇上说的是,你先去吃药吧,我与皇上有些话想单独说。”
谢蕴很是无奈,怎么安康也要她走?
她更紧的抓住了窦安康的袖子,她的愧疚远比殷稷要浓重得多,当初窦安康不顾一切想救她,可她做了什么?
她悄无声息地帮着殷稷,杀了她全家。
“安康,我……”
“我送你进去。”
殷稷将她抱起来,姿态有些强硬地送进了内殿,谢蕴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殷稷,安康她……”
“我明白,放心吧,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