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薛京脸色黑沉,眼底杀意凛凛。
“怕是他们早就狼狈为奸了。”
殷稷歪靠在椅子上,抬手一点,示意薛京坐下说,薛京却根本坐不住,因为殷稷这猜测他也想过,想要收拢民风彪悍,又骁勇善战的北方部族,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能是早有勾结。
怕是先前狼狈逃窜的假象也是做给他们看的,本意是想迷惑朝廷,让皇帝以为他们已经不成气候,不再理会,好借此休养生息,却没想到殷稷发了檄文要调兵北上,一副斩草除根的架势,无可奈何之下,楚镇只能将最后的底牌亮出来。
“这么说,当年的上林苑行刺,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当年那件事,清明司一直没查出来罪魁祸首,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楚镇,“这个逆贼,竟然那么早就起了不臣之心。”
“还是先皇谋划的好啊……”
殷稷喟叹一声,听得薛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再怎么厌恶先皇,那也毕竟是殷稷名义上的父亲,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皇上打算如何?可要请钟青将军深入北地,斩草除根?”
殷稷却摆了下手:“这个不着急,朝会上再议吧,倒是你,要说的话说完了?”
薛京苦笑一声,殷稷如今对人心太过通透,在他面前他根本毫无秘密可言:“臣的确还得到一个消息,只是应当是假的。”
“说来听听。”
“臣听说,这个北周还有个皇帝,身形样貌看起来都像是……”
说着话他又迟疑了起来,殷稷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才将他后半截给逼了出来:“暗吏说,那人像极了逆贼殷时。”
“你说谁?”
谢蕴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起,随着她话音落下,内殿门被豁然推开,她未曾梳妆,脸上是努力克制后仍旧残留的不安和慌乱,脚下甚至都没穿鞋。
殷稷蹙了下眉,起身迎了过去:“怎么醒了?脸色这么难看?”
他拉着谢蕴站在自己脚上,本想抬手安抚她一番,却被谢蕴一把抓住了手:“殷稷,方才你们说是谁?齐王还没死吗?兄长当年没有杀了他吗?”
“暗吏没有看清楚,兴许并不是真的,”薛京开口解释,当年的事他查了个差不多,对谢蕴的心情多少能理解一些,“楚镇诡计多端,当年为了将罪名栽给萧家,也曾李代桃僵,这次说不得是故技重施。”
毕竟当年他是在场的,他亲眼看见谢济的那只拳头洞穿了齐王的身体,他实在很难想象有人受了那种伤还能活过来。
这番说辞让谢蕴稍微冷静了一些,只是眉头仍旧蹙着。
殷稷抬手将她拢进怀里:“没事,我不会放过他们,不管那个殷时是真是假,我都会让他人头落地。”
谢蕴仰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应了一声,殷稷抱着她进了内殿,再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谢蕴一向很避讳提起齐王,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提起那个人时她真正的情绪,不安竟遮都遮不住。
“皇上,臣不知道里头还有……”
“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知道的也很多,这账朕以后再和你算,上朝吧。”
薛京心口一凛,猜着皇帝大约是觉察到自己隐瞒了他当年悔婚内情的事了,他不敢为自己求饶,只能答应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前朝去,心里却仍旧很苦恼,若是待会儿皇帝问起来,他要怎么开口才能减轻罪责……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乾元宫里,谢蕴却在龙床上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并没有睡着,是不想耽误殷稷的事情才合眼假寐,现在人既然走了,她也就不必再自欺欺人了。
齐王,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不能容忍这个人东山再起,更不能容忍他来抢夺殷稷的江山,还有当年的事情,那一宿有多不堪,她不想再想起来,也不想让殷稷知道,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只是人远在北地,她实在鞭长莫及,该怎么做才好……
她拧眉沉思,外头却忽然吵闹了起来,她懒得理会,一声清脆稚嫩的“父皇”却钻进耳朵,她一愣,这世上什么人会喊父皇两个字?
殷稷的孩子。
她腾的坐了起来,顾不得更衣就走了出去,殿门推开,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站在门外,正抓着蔡添喜的手要找父皇。
“这是王惜奴的那个孩子?”
她开口,唬了蔡添喜一跳,捂着胸口定了定神才答应一声:“正是。”
他有些新奇,这姑娘知道庄妃?
“公公,父皇在哪里,母妃病了,我要带父皇去见她。”
第574章 佛口
蔡添喜自然不可能真的带着这奶娃娃去找殷稷,且不说殷稷会不会见,就只是算算时间,对方此时应当也已经在朝堂之上了,他们是进不去大殿的,所以蔡添喜只是替含章殿那边传了太医。
谢蕴眼看着奶娃娃走远,心里很是好奇,王惜奴犯的可是秽乱宫闱的大罪,殷稷怎么会放过她呢?
可惜外头还有逆贼余孽对她虎视眈眈,她不敢擅自离开乾元宫,只能找蔡添喜打听。
“姑娘好奇庄妃娘娘的事儿?”
蔡添喜含笑开口,看在殷稷对谢蕴这般宠爱的份上,他自然不会隐瞒,只是当年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被留在了宫外,即便后来回宫了,也仍旧知道得不甚清楚,只能模糊说个大概。
“庄妃娘娘仁善,当年内乱之后,她怜惜京中多有伤亡,所以在佛前发下宏愿,此生茹素,即便大病将死,也绝不求医问药,以此为众人祈福,她还在含章殿里为一位故人点起了一盏朱燃长明灯,彰显诚心。”
谢蕴微微一怔,这朱燃长明灯,顾名思义,便是用人的精血浸泡灯芯,使其通体朱红,以此彰显心中赤诚,传闻说的是血不净,则灯不明,灯若明,则被祈福者诸多苦难恶果,将尽由奉灯者承担。
但传闻毕竟是传闻,谁都不能当真,没想到王惜奴竟然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殷稷。
只是这故人,该不会是她吧?
若当真是她,王惜奴这便相当于是在她面前跪了三年,她可真是豁得出去。
“母妃,太医来了……”
奶娃娃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进含章殿,身后奶娘连忙快走几步赶在她进门之前将她抱了起来:“小祖宗唉,娘娘正念经呢,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打扰。”
奶娃娃听话地闭了嘴,只眨巴着大眼睛,渴望地看向正殿。
含章殿的庭院和谢蕴当年见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一进正殿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番天地,原本清雅的居所变成了佛堂,四周不见丝毫摆设,朴素的都有些简陋。
随着一声声不疾不徐的木鱼声传来,王惜奴的身影逐渐清晰,她一身素衣跪在佛像前,正对着一盏长明灯低声念经,那长明灯的灯芯果然如同蔡添喜所说,是朱红的。
一刻钟后,念经声停了下来,宫人鸢萝连忙上前扶起了她,许是觉得奶娃娃很是懂事,她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小殿下真是孝顺,这样小的年纪就如此记挂母妃,娘娘以后可有福了。”
王惜奴脸上露出个淡笑,不知道是不是闻久了佛香的缘故,她身上竟真的多了几分与世无争的超脱淡然:“她有心了,这样的年纪本该贪玩的……到底是我这个娘并不好,连累了她。”
鸢萝连忙反驳:“娘娘说的哪里话?您素来宽厚仁和,小殿下就是随了您才养得这般好。”
王惜奴摇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提也吧,让她进来吧。”
话音未落,她已然咳了几声,鸢萝连忙给她拍了拍后背,打从当年难产,险些一尸两命之后,王惜奴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偏偏她还发了那样的宏愿,以至于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
可她又劝不得,只能叹了口气,出去传话了。
不多时,奶娃娃便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王惜奴的怀里:“母妃,儿臣找了太医,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王惜奴垂眼看着她那张稚嫩可爱的脸颊,轻叹一声:“公主有心了,母妃不妨事,以后你不能再去乾元宫打扰你父皇了,他日理万机,咱们不能给他添麻烦。”
小公主闷闷地哦了一声,王惜奴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次去,父皇可骂你了?”
“没有,父皇上朝了,是蔡公公给我找的太医。”
“是吗?他有没有说皇上身体如何?”
鸢萝怜悯地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家娘娘哪哪都好,还为皇帝生下了唯一的孩子,可怎么就得不到他半分怜惜呢?
可即便被这般冷待,她家娘娘也一直惦记着皇上,小公主爱往乾元宫跑,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母妃的想法。
可她毕竟年纪小,没见到人也想不到要去问旁人,所以听见王惜奴这般问起来,奶娃娃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王惜奴笑了笑,眼神却淡了几分,她仍旧揉着小公主的头,但只有两下便收了回去,“带她出去吧,我身子不适,别过了病气。”
孩子虽然也养在含章殿,却从未跟着她住,她这样一吩咐,奶娘便习以为常地上前将孩子抱走了。
只是母女天性,奶娃娃并不想走,被强行带走后不多时就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惨烈,鸢萝有些听不下去,连忙追过去哄了几声。
王惜奴却始终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她不需要没有用的人,就算是她的孩子也不行。
下次再让这丫头找个理由去乾元宫吧,她可是很关心殷稷的身体的,这么多年的努力,总不能白费吧……
第575章 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皇上?皇上!”
祁砚略有些紧张的呼唤响起,殷稷动了动手指,勉强睁开眼睛:“朕在听,你说。”
祁砚和赵仓满周尧等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看皇帝今天脸色不错,还以为他会精神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懒散的样子,甚至险些在朝会上睡过去。
可几人也不敢对皇帝太过苛责,毕竟他政务上没有出过错,虽然如今的朝堂再不似三年前那般可畅所欲言,但也做到了百花齐放,寒门士族也达到了平衡,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即便皇帝懒散些,他们也仍旧该庆幸。
“臣等几人商议过,北上伐贼与驻守边境不可相提并论,其耗费军资,兵卒不在少数,且朝中并无良将,怕是难以担负此等重任,所以臣等请皇上三思。”
殷稷歪着头靠在龙椅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脸侧:“你们……是要朕忍下这奇耻大辱?”
众人一慌,连忙俯身请罪:“臣等不敢。”
周尧连忙表忠心:“皇上若是要打,臣立刻摘了这官帽去做马前卒。”
武将们纷纷开口说愿北上,衬得文臣颇有些尴尬,好在殷稷今天心情的确不错,抬手一摆,一副并不打算计较的样子:“行了,把你们都遣出去了,这京城谁来守卫?”
他抬了抬手,玉春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后半句话殷稷这才说出来:“今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朕要北伐,中书省拿个章程出来吧,若你们觉得不妥,朕也会给你们机会,说服朕的。”
祁砚心神一松,满朝文武也都跟着吐了口气,纷纷山呼圣明,可祁砚有片刻,还是朝着殷稷追了上去,北伐之事实在是弊大于利,为一时之气不值得,而且他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有必要告诉殷稷一声。
“皇上请留步。”
殷稷已经上了銮驾,正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听见他的声音便抬了抬指尖,玉春会意,连忙将祁砚请了上去,君臣同乘銮驾,也算是一段佳话,可祁砚并没觉得荣幸,本想开门见山提起自己的想法,却不想话刚到嘴边,就看见了殷稷下巴上的牙印。
他顿时愣住了,那牙印不深,方才朝堂上又隔着台阶,朝臣都没有察觉,此时两人近在咫尺,祁砚才看出来,却有些难以相信,殷稷这是对旁人动了心?
可前几天他还言之凿凿的说,假的就是假的,他不会认错,这才过去几天?
莫非是……
他指尖骤然攥紧,眼底也在一瞬间闪过亮光,只是很快那情绪就被他遮掩了下去,他得想办法去一趟乾元宫确认。
“祁卿追上来,就是为了走神?”
殷稷淡淡开口,打断了祁砚翻涌的思绪。
“不敢,”他连忙低下头,“臣是听说了一桩隐情,所以特来禀报皇上。”
“隐情?”
殷稷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语气有些含糊,“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