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谢蕴动作一滞,她回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传膳的宫人络绎不绝,说笑声自开合的门板里传出来,谢蕴抠着手心,以往遇见这种场景,她真的是有多远就会躲多远,可这次却不得不进去。
她打起精神来喊了一声德春。
德春这几天也知道蔡添喜在找她,见她这时候才露面忍不住替自家干爹叹了口气:“谢蕴姑姑,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说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宫人不能乱走动,你怎么明知故犯啊?”
谢蕴侧开头,尽量不看屋子里的情形:“你按宫规处置就好,现在我得进去一趟,能不能行个方便?”
德春顿时犯难,如果是前几天,她想进去就进去了,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可现在惠嫔在里头,听动静两人还相谈甚欢,这种时候把谢蕴放进去,那不是坏了主子的事吗?
他可担不起雷霆之怒。
可不放吧,之前蔡添喜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能帮的时候就帮谢蕴一把。
他一时间很是为难。
谢蕴下意识去掏钱袋子,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太医了。
她有些难堪,紧紧抠着手心才勉强开口:“这次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只要你用得上我,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我一定帮你做到。”
“姑姑,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
他无措地来回走动,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算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帮你一把。”
谢蕴十分感激,可再多情绪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谢谢。
德春抬手将送膳的一个宫女招了过来,将对方手里的食盒递给了谢蕴:“姑姑,你可千万别再惹皇上生气了,不然我这担不住啊。”
谢蕴抓紧了手里的食盒,用力点了下头。
她也不希望惹殷稷生气,尤其是今天,如果有必要,今天殷稷的任何刁难她都不会反抗。
宫人列队而入,她垂头跟在后面,本想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却不想只是试个菜的功夫殷稷就看见了她。
“哟,看看这是谁?”
殷稷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反而凉沁沁的,看得人身上寒毛直竖,“朕还以为,你不知道主子回来了。”
谢蕴听出了他的嘲讽,只当是自己的忽然出现惹他不悦,略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奴婢请皇上安。”
殷稷嗤了一声,没喊起也没继续为难,让人有些摸不清他什么意思。
气氛有些古怪,惠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地把半个肘子都夹进碗里,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蔡添喜却不敢看热闹,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连忙借着布菜上前打圆场:“皇上尝尝今天的糟鹌鹑,听说先前太后才夸了好。”
殷稷给面子的“哦”了一声,下巴轻抬示意夹菜,蔡添喜连忙将筷子塞进谢蕴手里,用眼神示意她好好伺候。
谢蕴抿了下嘴唇,夹了一筷子鹌鹑肉放进殷稷盘子里,然而对方盯着看了两眼,却半分都没有要吃的意思。
“渴了。”
谢蕴连忙放下筷子去盛汤。
“朕要喝茶。”
谢蕴端着汤的手顿了顿,明知他是有意为难,却也只能去泡了热茶来。
然而她这般百依百顺,殷稷的脸色却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半晌他再次冷笑出声:“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往椅子上一靠,面露不耐:“朕没时间和你浪费,说吧。”
谢蕴知道他肯听自己说已经机会难得,态度什么的不能计较,可是惠嫔就在旁边坐着,当年谢家衰落,荀家没少暗地里推波助澜,当着她的面,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殷稷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这茬,见谢蕴迟迟不开口,脸色一沉:“不想说?那就滚出去,朕也并不想听。”
谢蕴抠住了掌心,虽然难堪,却强撑着没动弹,她不能出去,出去就没机会开口了。
惠嫔有些尴尬的站起来:“那要不,臣妾先回去?”
谢蕴心里一动,可下一瞬殷稷就将人拉了回去,亲自动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急什么?都是你爱吃的菜,慢慢吃。”
话音落下他才又看了一眼谢蕴:“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坏了你的兴致。”
惠嫔也不敢言语,讪讪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吃。
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殷稷十分殷勤,夹菜盛汤,仿佛寻常人家爱重妻子的丈夫。
谢蕴默默站在人后,头越垂越低,以往殷稷和后妃相处的时候,她从来没跟着过,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在旁人面前什么样子。
是比六年前还要温柔体贴。
她好像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她不能走,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她都想再找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第73章 求你救救他们
夜色一点点深了,殷稷终于放下了筷子,谢蕴连忙抬眼看过去,却见他正抓着惠嫔的小臂,目光凉沁沁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朕可要就寝了……莫非你想在外头伺候着?”
谢蕴的脸色不受控制的苍白下去,哪怕心里仍旧沉甸甸的压着事情,却还是狼狈地退下了。
宫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合上了,她不自觉看向那厚重的木门,懊恼和无力充斥着心口,她刚才是不是该说出口的?
现在进去,还来不来得及?
她无意识地靠近了两步,身前却挡了一个人。
是惠嫔的大宫女,豆包。
对方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笑就带个酒窝,看着很是甜美可爱,可一开口,话却犀利又直接。
“谢蕴姑姑,奴婢实在不想和你为难,可您都出来了就该识趣一些,主子们在里头,哪有咱们下人进出的道理,您说呢?”
谢蕴哑口无言,她确实没资格擅自进去,就算真的豁出去敲开了门,也未必还能见到殷稷。
兴头上的男人,是不管不顾的。
可要她这么离开,她也做不到,只好就这么站在廊下等。
外头的暗流里头的人一无所知,殷稷已经松开了惠嫔的手,自顾自靠在软榻上翻开了书。
惠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找了个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点心。
更鼓敲过两遍,蔡添喜小声提醒了一句该就寝了。
惠嫔顿时脸红起来,她虽然对侍寝并没有太大的期待,可如果能在乾元宫过夜,不管是太后还是荀家,应该都很高兴。
她抬头看了眼殷稷,却见对方起身打开了窗户。
廊下站着一个人,灰扑扑的影子,单薄的腰身,衬着寂寥的夜色颇有些伶仃。
是谢蕴,她没走,还等在外头。
殷稷却仿佛早有猜测,脸上不见丝毫惊讶,只是木着脸盯着外头的人看了很久才开口:“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该来的时候不来,该走的时候又不走。
惠嫔拿不准是不是在问自己,不敢擅自开口,蔡添喜却也哑巴了似的没吭声,殷稷像是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看了两眼便自己关上了窗户。
“传热水吧。”
他开口,听得惠嫔心里又是一跳,可下一瞬对方的目光就看了过来:“听说先前送过去的血燕你很喜欢,再带两盒回去吧。”
惠嫔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逐客。
她心情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说,谢恩后也不用蔡添喜引路,自己小跑着就出了乾元宫。
蔡添喜难得见这么省心的后妃,忍不住感慨:“惠嫔娘娘的性子,倒是真活泼。”
殷稷已经又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洗漱,朕要睡了。”
蔡添喜看见了还候在外头的谢蕴,原本还想替她求两句情,可想着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心里也觉得该给她个教训,便没开口。
他伺候着殷稷更衣洗漱,正要熄灯退出去,却见殷稷还靠坐在床头,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皇帝不痛快,有些忐忑:“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殷稷哑巴了似的抿着嘴唇没吭声,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他忽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蔡添喜知道他说的是谢蕴,连忙出去喊了人。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殷稷掀开眼皮看过来,在外头等了这么久,谢蕴的脸已经冻红了,动作也有些僵硬,倒是仍旧一板一眼,礼数丝毫不错。
“行了,直说吧,见朕到底要干什么?”
他恼怒于自己的心软,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谢蕴却仍旧心存感激,她以为会等到明天早上才有开口的机会。
她屈膝跪下去:“求皇上救救我家里人,他们在滇南中了瘴毒,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殷稷垂眼看过来,却迟迟没开口。
谢蕴不知道他是在为难还是不想答应,眼神期待又忐忑:“求皇上救命。”
殷稷仍旧没开口,只静静看着她。
谢蕴有些不安,膝行两步上前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殷稷这才笑出来:“当然听见了……其实直到你开口之前,朕都还有一丝念想,以为你今天来是为了朕。”
谢蕴怔住。
殷稷脸上的笑逐渐淡了:“可后来看你耐着性子应付朕的刁难,朕就知道,不是。”
他说着似是有些嘲弄:“朕在你心里,哪有这个地位呢?”
谢蕴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自觉直起身体看了过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朕该怎么想?!”
殷稷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一般,忽然拔高了语调,他自床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谢蕴跟前蹲下,“打从进门开始,你可有看过朕一眼,问过朕一句?谢蕴,你说让朕怎么想?嗯?”
谢蕴一时哑然,这些日子她虽然被谢家的事牵动心神,可只隔着一扇窗而已,殷稷好不好她如何能不知道?又何必问何必看?
可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人命关天,不能等了。
她抬手抱住了殷稷的胳膊:“你如果因为这个生气,可以罚我,怎么罚我都好……先救救我的家人好不好?我娘已经寻了几次短见,她真的撑不了多久了,你救救他们吧,好不好?”
想起平宁描述的谢夫人自杀被救回来时的情形,谢蕴就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那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在这世上唯一会牵挂她的人……
不能出事,真的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