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谢蕴跌坐在地上,被抛弃的幼兽一般靠着井台慢慢缩成了一团。
天色大亮,乾元宫逐渐热闹起来。
殷稷下朝回来,目光下意识扫向廊下,以往这个时候,谢蕴都是在那里擦洗地面的。
可今天却是另一个人。
生气了?不肯干活了?
他搓了下指腹,心不在焉地回了正殿。
没多久外头就吵闹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蔡添喜连忙进来回话,神情有些古怪:“皇上,偏殿的秀秀来禀报,说谢蕴姑娘不见了。”
殷稷一愣:“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说是今天早上派差事的时候就没见到人,还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没起,她就往偏殿找了过去,里头却没人,这一上午了也没得到消息,小丫头就急了。”
谢蕴前阵子的确神秘的厉害,轻易见不到人,可那都是在干完自己的差事之后才会不见的,像这种大早上就找不到人的事,还是头一回。
殷稷显然也觉得不对劲,起身径直去了偏殿,秀秀正等在门口,见他来连忙跪了下去。
他却连看一眼都懒得,径直推门进去了。
偏殿里有些凌乱,这在谢蕴身上是很少见的,大约是最近被谢家的事闹得没心思收拾了。
可即便凌乱,这里也透着冷清,尤其是床榻,叠得工工整整,显然昨天晚上并没有人在这里睡过。
一夜未归……
“除了这里,她可还有别的住处?”
蔡添喜为难地摇头:“奴才不知。”
殷稷拧眉:“宫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蔡添喜有些冤枉,虽然为了差事,他的确在宫里布置了很多眼线,可说到底谢蕴只是个宫女,而且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都那个时辰了,就算是宫人也是要睡觉的。
可他不敢解释,只能讪讪低下了头:“那奴才派人去找?”
殷稷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一句算了,想说谢蕴不会出事,迟早会自己回来的,可话到嘴边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谢蕴的眼睛。
他犹豫再三,嘴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那就去吧,她和良嫔有旧,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去那边看看。”
蔡添喜连忙应声,将宫人打发了出去找人。
他没动用禁军,并不是不重视,只是人毕竟在后宫,禁军会有诸多不便,而且也容易将事情闹大。
谢蕴已经是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再闹大了,只会让她往后的处境更糟糕。
可人一少找得就慢了。
殷稷一天没出乾元宫,可却迟迟没等到消息,他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长年殿去过了吗?”
蔡添喜只能苦笑:“奴才哪敢不尽心,长年殿也去过了,那边的宫人也都出来帮忙了,可就是找不到,奴才寻思着是不是……”
他说着看了殷稷一眼,欲言又止。
殷稷越发不耐:“说!”
蔡添喜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奴才斗胆,想问问皇上昨天和谢姑娘说了什么,其实昨天晚上奴才传话的时候就觉得谢蕴姑娘的状态不大对。”
殷稷皱眉,说了什么?不过就是心里不痛快,和往常似的刺了她几句而已,最多也就是稍微难听了些。
然而蔡添喜听完,却一脸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头一回忘了奴才的分寸,直视了他这个主子。
“皇上,这可不只是难听了些而已啊,这,这这这谁家的姑娘受得了这样的话?这要是性子烈的,一时想不开寻短见都有可能啊。”
“她不会的!”
殷稷一口否决,可他虽然说得坚决,脑海里却莫名地又一次回想起了谢蕴的眼睛。
他有些烦躁,瞪了一眼蔡添喜:“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去找。”
蔡添喜不敢反驳,心里却着实懊恼,都怪以前殷稷就说话不客气,每次谢蕴被丢下的时候状态都不好,他习以为常了就没多想,要是昨天多问两句也不至于这样……
他叹着气也出去寻人了,可仍旧是许久都没消息。
眼看着天都黑了,殷稷彻底坐不住了,宫里再大,谢蕴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找到人呢?
难道出宫了?
不可能,谢蕴知道逃宫是什么罪过,而且谢家人的命还捏在他手里,谢蕴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
她会去哪里呢?
她现在不比以前,没身份没地位,哪会有人帮她?
如果不是躲起来,那……
他不自觉想起刚才蔡添喜的话来,心口一突,彻底等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
可他刚出了乾元宫门,就迎面看见谢蕴回来了。
第76章 我会哄她
殷稷愣住了,虽然他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虽然他早就知道谢蕴除了回来无处可去,可当发现事实当真如此的时候,他竟然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回来了?”
许久后他才开口,语气冷静又平淡,仿佛谢蕴只是出门送了趟东西,而不是失踪了一天一夜。
谢蕴轻轻应了一声,她显然也不打算再提昨天晚上的争执,他们之间素来如此,闹过后会不约而同的遗忘,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件事,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应该也会这样。
“回去休息吧。”
僵了半晌,殷稷才再次开口,谢蕴又应了一声,慢慢自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殷稷察觉到一股凉气自谢蕴身上溢出来,他不自觉侧头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才看出来,她还穿着昨天的衣裳。
这么说也不确切,因为昨天她外面其实还套着一件厚厚的外袍,可现在那袍子还在乾元宫的地上。
她竟然就是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呆了一宿。
倒春寒的天气,她就不怕会冻死在外头吗?
殷稷抬手脱了外袍就想给她披上,可手刚抬起来,还不等靠近,谢蕴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躲开了。
殷稷的手僵在半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谢蕴略有些仓皇的低下了头:“奴婢告退了。”
话音落下不等殷稷反应,她就转身跌跌撞撞的回了偏殿,她走的急,脚步又不稳,进门的时候险些跌倒。
殷稷下意识伸了下手,可隔着那么远,他是不可能扶到的,所以那手空荡荡的伸出去,又空荡荡的收了回来。
他盯着那被重重合上的门板出了会儿神,脑子里却都是谢蕴身上的凉气。
会生病的吧。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蔡添喜累的气喘吁吁:“皇上,刚才有宫人说看见谢蕴姑娘了,往,往这边来了,您瞧见没有?”
殷稷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她回来了,不用找了。”
蔡添喜一愣,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人没事吧?”
他说着下意识往偏殿走近两步,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可偏殿门关的严实,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厚重的木板。
他“啧”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可一转头却发现殷稷在看他。
他心里一个激灵,忙不迭解释:“皇上,奴才可没别的意思……”
“想看就去看看她吧,带个太医。”
蔡添喜一愣,殷稷竟然主动开口让他去看谢蕴,还是带着关切意味的吩咐,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这可太新鲜了。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没来得及收敛情绪,所思所想被殷稷看了个正着,他目光一凉:“你在想些什么?”
蔡添喜连忙回神:“奴才是感动,皇上真是太仁德了。”
殷稷一哂,明知道他在搪塞自己也懒得追究,抬脚回了正殿,可却按捺不住又看了一眼偏殿的门,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谢蕴刚才那一躲。
心情逐渐烦躁起来,他有些拿不准是因为刚才被谢蕴拒绝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总之虽然他回了正殿,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蔡添喜说,是个姑娘就受不了那种话……可谢蕴不是寻常姑娘,再说她都自己回来了,应该不要紧的吧。
谢蕴……
“谢蕴姑姑,劳烦手伸出来。”
太医眉眼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谢蕴前几天去找他的时候,他却连门都没让谢蕴进。
只是眼下事情得以解决,她也就懒得计较,但诊脉这种事,还是算了。
“我没什么事,不用看诊。”
她将胳膊紧紧的缩在被子里,半分都不肯探出去。
太医有些意外,求助的看向蔡添喜,蔡添喜也被拒绝的很莫名,跟着愣了一会儿,可他毕竟揣摩人心这么久,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
皇帝的那些话太过了,谢蕴的性子又傲得狠,什么都不肯说出来,却容易往心里记,看这幅样子,那些伤人的话她怕是不止记住了,还扎根了。
他连忙堆着笑试图开解:“人气头上都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就拿咱家来说,骂过德春那小子多少回蠢笨,嫌他不如人家机灵有眼力见,有时候看他简单的小事都能做错,简直恨不得打死他,可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心疼他,掏心掏肺,拿他当儿子来养……”
“蔡公公,”谢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仍旧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神情,却笑了一声,语气平和充满了说服力,“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做好分内的差事……但真的不用诊脉了,我没事。”
蔡添喜一噎,谢蕴的脸色一看就不对劲,怎么可能没事?
“姑娘,咱别和自己为难。”
谢蕴扣紧了被子,她也不想和自己为难,她也不是自暴自弃,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谁都别碰她,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公公请回吧。”
蔡添喜眼见她态度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回去找殷稷讨个主意,最不济让他发句话,谢蕴总不能抗旨吧?
可他还不等求见殷稷,先看见了祁砚,对方正看着偏殿,蔡添喜一扭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哟,祁大人,皇上说了,您要是求见可以直接进去。”
祁砚拱手做礼:“方才已经见了皇上出来……本官听说谢蕴姑娘不见了,人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