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花慢 第9章

作者:半溪茶 标签: 古代言情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境究竟还能不能一如既往,纯粹地只想着一件事。

  可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就只能先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把一切都抛开不想。

  ***

  按着一早的安排,顾无惑还是当日便返还了建京,带着原本还要再多玩一段时日的顾茂柔,而一向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张时彦则没有再出现。

  才入建京,天上便又起了缠绵的雨势,细如牛毛,将整座城池仿佛都笼在了一团轻雾之中。建京地处南边,就连雨天亦是春日好景。

  只可惜一行人也没有几个有心欣赏。

  温芍到了瑞王府之后便默默地回到了自己房里,这一程赶完路,又加之天上下着雨,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温芍点了蜡烛,拔出自己头上的银簪,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

  灯火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明灭无常。

  房门被人敲响了两声,温芍猜出是谁,只朝着外面道:“进来。”

  齐姑姑入内,转身便关紧了房门,稍稍打量了温芍一眼,而后坐到了她的身边去。

  温芍收了手,重新把发簪插回自己头上去。

  随着她眼眸的垂下,照在温芍瞳仁中的光亮被掩去,齐姑姑为人颇是板正,素来不怎么愿意拐弯抹角,她便对温芍道:“你的事世子都已经和我说了,往后你便不用住在这里了,搬去里头和世子同住,照顾他起居也方便些。”

  温芍的头仍旧垂得低低的,闻言也没有立刻点头应声,半晌后才细声道:“从前那样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这是世子吩咐的,”齐姑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本就已经是世子过了明路的妾侍,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虽非世子本愿,但世子是绝不会亏待你的,这些你大可以放心。”

  温芍朝着齐姑姑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多谢齐姑姑提点。”

  “从前那些都不能作数的,因为从世子小时候起,我也是那样照顾他的,这之后才算是你自己的路子,我不能再教你什么,好坏全凭你自己过。”齐姑姑起身走到窗棂前,透过半扇打开的窗子,她望着檐下的细雨,今日明远正安排着他们摆饭。

  她呆呆地立了一会儿,见温芍也默不作声了,便轻笑了笑,道:“我也不知你究竟有多大的造化,但好好留在他身边,想来终归也是没有错的,王妃去的早,王爷又长年在外领兵驻守,我只是一个老奴仆,虽待世子如自己的孩子,也总有一天是要离去的。”

  “可我也只是一个奴婢……”温芍失声道,风夹带着雨的湿寒吹了进来,她身上便不由瑟缩了一下,更加觉得有些害怕。

  这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又如何去应对呢?

  齐姑姑让她好好留在顾无惑身边,可他以后也还是会有世子妃,会有其他妾侍,她又算什么呢?

  她很不想让顾无惑在自己心里由恩人变成其他人,可却不得不接受。

  齐姑姑转身,深深地看了温芍一眼,她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脸上却还带着懵懂的稚嫩,齐姑姑轻声叹息道:“我陪你一块儿收拾东西,里边你住的地方我也已经收拾好了,至于我今日说的话,你听过也就罢了,等到以后,你或许就会懂了。”

  齐姑姑没有再给温芍询问的机会的,她说完便打开了温芍的衣柜,一样一样给她收拾了起来,温芍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微微愣怔,片刻后才回过神,连忙过去跟齐姑姑一起整理了。

  等到一切都准备停当,齐姑姑叫了人把温芍的东西拿进去,温芍与齐姑姑一起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像快要滴出墨来。

  倏地,温芍便想起顾无惑那日教她磨墨,当时他还说要教她识字,往后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已经得到得够多了,其实也不该再肖想什么了,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长福郡主整治死的小婢女。

  如今保了命,又得了些许富贵荣华,她还有什么可怅惘的呢?

第13章 春水

  齐姑姑把温芍带到内院里面,正堂的门口,暂时却没有进去。

  她想了想,到底拉住温芍,小声说道:“外面的厢房还是给你留着,平日想清净时还是可以过来坐坐,世子让你睡在暖阁里,与昨日一样,如今这也算是允了你可以近他的身了。”

  温芍道了声谢,便眼看着齐姑姑转身再度走入雨幕之中,很快在院门处一拐,不见了踪影。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间房门。

  今日进了这里,一切就真正不再相同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滋味,五味杂陈的,不仅是为着她自己的事,亦对顾无惑有所迷惘。

  顾无惑并没有嫌弃她,也没有抛弃她,这对她来说是一桩幸事,可温芍也不解,虽然对于王孙公子们来说,纳个妾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她觉得顾无惑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何却也是随波逐流的态度?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温芍一点都看不透。

  眼下她也只能凭着自己,一路走上前去。

  即便已经夜深,顾无惑此时也还是端正坐在桌案前看书,只是身上已着了寝衣,另有一见薄衫披在外面。

  看见温芍进来,他放下书,还未等温芍走过来便起身道:“你与我进来。”

  温芍便跟着他往东走,其实这段时日顾无惑的起居也都是温芍负责的,虽因为顾无惑自己的习性,许多事情上没有那么细致入微,但这里的一切她是熟悉的,东边那间是顾无惑的卧房,里面亦设了暖阁,但和昨日在别庄的不同,顾无惑这里的暖阁从来不用,他一向是宿在自己的床榻上的,也没有其他人睡在暖阁里。

  如齐姑姑所告诉温芍的那样,暖阁果然已经布置好了,因顾无惑这里布置得素净雅致,所以暖阁的一切也是照着净园一惯的风格来,只有天水碧的帐幔稍稍鲜亮些,此时帐幔挂起着,能看见里头是一床莲花纹墨绿底的被褥。

  顾无惑将温芍领到这里后,自己便先离开了,温芍还有一些贴身之物要整理,她便尽数收拢归置好,才要去看看顾无惑睡了没有,便听见顾无惑叫了她一声。

  温芍连忙跑过去,生怕耽误了,可等她到了跟前,顾无惑却道:“方才你来之前我已经洗漱完了。”

  温芍不动声色地绞了两下衣角,忽然支支吾吾起来:“那……那现在……”

  顾无惑没有说话,径自往床边走去,温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只见他在床边站定,温芍亦停住脚步,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却见顾无惑的手往她脑袋边上一挥,帐幔霎时落了下来。

  温芍好巧不巧就站在帐幔下,帐幔落下时轻掩到她头上,她下意识往前一步,离得顾无惑更近。

  里面只剩朦朦胧胧的光线,温芍的脸又开始红了。

  她想起齐姑姑刚刚说的话,轻轻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于是上前去为顾无惑脱下寝衣。

  顾无惑没有拒绝。

  温芍紧张得手都在抖,这不是昨日,凭着的是一腔被他人算计的冲动,今夜她是清醒的,而他也是。

  她一面脱,一面看见了顾无惑背后的床榻,却又止不住地想起昨晚,那一床的春水,到最后好似到处都是湿润粘腻的,分不清你我,又沾在身上的每一处皮肉上。

  顾无惑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香气,与昨日的不同,是一种淡淡的松木味道,二人离得已经极近,他比她高一个头,呼吸间带着松木香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尖上,温芍无处可逃。

  而下一刻,顾无惑修长的手指已经抵住温芍的后背,温芍步子踉跄,二人转换之间,她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

  他的手拂过她微红的耳尖,微凉的薄唇随即贴了过来,却暂时没有落在任何地方,只是在她耳边道:“今日不会很疼。”

  温芍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

  ***

  春日连绵的雨势直到六月快要夏深之时才渐止,雨一旦停下,便已是绿树浓荫,花影婆娑。

  瑞王府真正的主人也将在这几日归来。

  自从十年前北边的战事开始吃紧,瑞王顾昂便向皇帝自请戍边,此后数年间局势动荡,顾昂便少有再回建京的时候,直到去岁北宁国内兵变,北宁皇帝被杀,摄政王上位,暂时腾不出手与南朔继续对峙,南朔这边才能稍稍喘口气,也正因如此,此番顾昂便奉召回京述职,且能比往常要多停留一段时日。

  这对于瑞王府来说便是头一桩的大事,除开宫中不说,府内自然也要为瑞王设接风宴。

  而先前被顾无惑赶回张家的张时彦,也趁此机会回到了王府陪伴郡主左右。

  顾昂回京这日并未先到府中,而是直接进了宫,宫里也设下宴席,顾无惑带着顾茂柔一直在府中等待顾昂回来,直到亥时末宫里才遣人过来,说是顾昂今夜留宿宫中。

  顾昂果真直到第二日将近午时才出宫回到府中。

  这些都是外头的事,虽与温芍有关,但却也不是有很大的干系,她每日一般只在净园中走动,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眼睛看着,耳朵听着的事。

  为着顾昂回府,顾无惑连着好几日都是深夜才回净园,每每回来时温芍都已经在暖阁里睡熟了,他也从不打扰温芍。

  这日顾昂回来,温芍便以为顾无惑还是像前几日那样要很晚才会回来,结果到了下午时,顾无惑回了净园一趟,温芍为他换衣时,他对温芍道:“今日有接风宴,你陪我同去。”

  温芍的全副心思都在给他整理衣冠上面,听说顾无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了,今日宴席上总要郑重些,一时便连听他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了,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手上的动作才顿了顿。

  “奴婢?”温芍讶然,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局促,她还是很快正了神色,道,“可奴婢只是世子的妾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怕是不妥。”

  与顾无惑不同,要见到王府真正的主人,温芍总归是有点胆怯的,更何况今日顾茂柔和张时彦一定也在,温芍只想躲着他们,不见他们,也不让他们看见自己。

  然而顾无惑却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妾侍,父亲长年不曾回府,今日见一见也是应该的。”

  既然他执意如此,温芍便也不说什么,自去梳妆打扮一番,尽力让自己又得体又不出挑,她一直是为奴为婢的人,不说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见过也从没有坐到席上去过,说不害怕也是假的,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顾无惑过去,到时安安静静地不出错就很好。

  顾茂柔先他们一步到了,她今日打扮得倒是较往日要素净一些,头上簪了一根嵌碧玺蝴蝶珍珠簪,看着样式有些老旧,做工却精细。

  顾茂柔同兄长之间很是亲近,再加上前些时日张时彦犯了大错得罪了顾无惑,看见顾无惑来了,她正要笑着上前来说些体己话,却一眼望见跟在顾无惑身后的温芍,心下便立时冒了火气,但今次倒没有发作出来,略沉了脸最后还是走过来,只是与顾无惑见了礼,不再多说什么话,一同往座位上去坐了下来。

  今日上首处的位置是顾昂的,因他这么多年未曾续弦,也没有妾室在侧,府上也只有顾无惑与顾茂柔两个孩子,所以今日席间的人数并不多,除了王府的人之外,便只有顾无惑的姑母,也就是顾昂的亲姐姐弘昌长公主。

  温芍陪着顾无惑坐在左边下首处,再往旁一个座次便是顾茂柔他们,对面则是弘昌长公主,她也不敢东张西望,这里哪个都不是她能惹的人,便只低了头作出乖顺模样。

  很快顾昂也到了,温芍跟着众人一同起身行了礼,最后坐下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座上的人一眼,只见瑞王顾昂年有四十上下,与顾无惑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为英武锐利些,怕是长年身处行伍之中才能养出来的气质,即使已经人到中年,依旧器宇不凡。

  温芍不禁又打量了身边坐着人一回,顾无惑较之他的父亲顾昂要多些柔美隽秀,应该是像了那个早逝的瑞王妃。

  她在席间也不言不语的,偶尔给顾无惑倒酒布菜,又自己吃一些,也不算没有事做。

  顾昂最关心的还是顾茂柔这个小女儿,时常与她说话,不过对于她身边的张时彦,倒是多有冷待,想必为着张时彦行事荒谬,顾昂也颇为不喜,只是碍于顾茂柔喜爱才没有办法,纵使不满意,也不能在今日发难,只能不咸不淡地压着。

  “懋行,你身边这个就是你前些时日新纳的妾侍?”顾昂与顾茂柔说完话,转而问道。

  温芍不知道顾昂问的是谁,刚要抬头去看,便听见顾无惑回答道:“是。”

  原来顾昂问的“懋行”便是顾无惑,今日倒是第一次听到叫他这个名字。

  这时弘昌长公主插嘴道:“我先前就说了,无惑早就该回来的,那种地方去清净几天尚可,若要长住也是不易的,当年他还是个小孩子,无奈之下才送去那里的,如今早回来了便早好,我还担心他和那些僧侣学得什么不近女色,这下倒也是放心了。”

  长公主说得露骨,好在顾昂马上便接下去说道:“我亦担心过他性子清冷,如此也算欣慰。”

  “只是我听说,这个妾侍曾经与柔柔有过不睦,”弘昌长公主的目光丝毫不留情面地在温芍身上打转,“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家丑,虽然长公主不是外人,可张时彦的那些事到底难听,就连顾茂柔被气得小产一事,对外也只是她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眼下自然不能与弘昌长公主细说。

  顾无惑没有说话,顾茂柔便只好出面道:“倒没有什么,都是那些下人瞎传的,她原先是府上的婢女,伺候的时候不周到,我又性子急,说了她几句罢了。”

  弘昌长公主还待再问,顾昂是知道其中关窍的,便拦下她的话头,转而又对顾无惑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了,既已有了妾侍,那么不久也该说一门亲事了,我说不得过几日又要离开,且府上也没有能做主的女眷,怕是管不到你的亲事,今日你姑母也在这里,不若让她为你寻觅合适的人选,懋行,你觉得如何?”

第14章 名字

  这本来也是常事,顾无惑早晚都是要娶亲的,温芍初初听见顾昂这么说,心里也只多跳了一下,而后便很快平静下来,同样等着顾无惑说话。

  顾茂柔先忍不住说道:“让我说,必得是名门闺秀,样貌学识人品门第一样都不能差,我阿兄是世子,日后是要继承整个瑞王府的,其他都不论,光一样长相在建京也是数一数二的,自然要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柔柔,不要胡说。”顾无惑轻斥一声,又站起身对顾昂和弘昌长公主道,“父亲,姑母,我不想娶亲。”

  闻言,弘昌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没有抢话,而是转头去看了看顾昂。

  顾昂的面色倒没有过多的变化,他饮下一杯酒,才说道:“我与你姑母才夸了你,你却又犯了痴傻,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