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那些旧官纷纷朝他行了文人大礼。
高韬韬沉默片刻,拉起丢了魂般的赵令悦,“梵梵,走。翻过这座山,我们回家。”
赵令悦将汹涌的眼泪用力憋了回去,取出身上的手帕,作为安慰的信物交到钱观潮手上,送给他,“对不起......”
他们在黑暗中也不敢燃火,怕引来邵梵的追兵,爬到半山清点人数,发现莫名少了七人。
高韬韬的两个副官都警惕起来,“明明一起上的山,还会路上走丢?莫非是有其他......”
“天黑时那些忽然惊起的鸟……难不成,难不成还有追兵是反方向来拦截的?”
高韬韬摇摇头,示意他们别说下去。
“你们再去周围找找,应该是走散了。”
他看向赵令悦,温柔道,“等他们回来,我们继续爬,不管发生什么你先不要害怕,只管跟紧我就好了。”
她颔首。
她的脚心在方才的动作时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碎石,虽然穿的是靴子,可应该已经割破了鞋底,此时血肉里一阵刺痛。
她没敢跟高韬韬说,她怕他因此慢下来,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前方不知还有多少路要爬,每爬一段路就会失踪一人。
走出几里,能回应口号的竟然只剩下二十人不到,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他们无踪无息地失了踪,是遭遇了鬼打墙,还是......
是邵梵的暗卫。
他们在天黑后也入了林,寻血狩猎。
高韬韬很早已经知道有人追上,他不忍告诉赵令悦,只是带她前进,离常州远一点,多给她几分能翻山的希望。
他们的人马在第一道小山顶还是与那些暗客碰了面,开始正面打斗。
脑袋落地,人血在暗淡的冷夜里发酵,血腥味如烟花爆裂开来,扑向她的鼻尖。
赵令悦被高韬韬挡住了眼,拉着手往反方向死命地跑。
原来,那些东西杀人是没有声音的,所以他们的人不是爬山的时候失踪了,根本就是已经死了......
高韬韬二话不说,带她绕过半圈山,在一处老树丛下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让她窝在两棵灌木中,想去引开他们。
“梵梵,你就躲在这里,一会儿外头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只有等我们将人解决了,只有我过来叫你我们再继续走,除此之外,你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动。”
“韬韬。”赵令悦在黑暗中汗水与眼泪糊在一处,慌乱地拽住了高韬韬起身时的衣袖,“你一定要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高韬韬一顿,声音艰涩,“好,我会回来的。”
她憋出了一声哭音,摇了摇头,“韬韬……”
她很害怕,也很清楚,论武力高低,高韬韬是宫闱禁军训练出的正统子弟,怎会是邵梵那帮野蛮人的对手。
高韬韬蹲下来,像小时候她摔下马大哭那样,过来抱住了她,将她头摁在肩膀上,揉了揉她脑袋。“别哭啊,没关系的……梵梵不要害怕。”
赵令悦也抱住他,她不想让他离开。
从前他们一起长大,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两个同病相怜。
从六岁开始,他是太子伴读,她是公主伴读,每年她都踩着高韬韬的背在宫里挂花幡。直到他被他父亲带离了建昌,到常州任职。
高韬韬是她除了赵绣外,最亲近的朋友,如今高韬韬早没了家族庇佑,可他没忘记她这个发小,冒着危险也要来带她一起走。
时间紧迫,高韬韬只得推开了她。
他将那个唯一的指南鱼连一把匕首交给她,嘱咐,“给梵梵防身用的,你一定要回家,不要伤害自己。”之后,便起身没入了黑暗中。
赵令悦在心中早已泣不成声。
她低声在他背后道,“等你回来,我们翻过这座山,就能回家了。”
“我等你啊……”
第22章 床影暗斜(一):反抗 灌木挡住了半边视线,赵令悦已经蹲的浑身发僵发麻,只要身边的草木一发出点动静,她便呼吸一窒握紧手中的匕首......
漫长的煎熬之后,高韬韬还是没有回来。
并且,周围于她越来越暗,这夜越来越死沉安静。
猛然听得一阵细碎的草叶被筛动的声响,由远至近,她析出的汗水滑到了下颌,心脏用力地撞击胸膛。
几片带毛的叶子刺痒地戳在她脸上,无声中吸掉了那滴留下来的汗,赵令悦不觉脸上难受,一动也不敢动。
“......”
她咽了咽口水,抿紧唇伸耳去听,草叶被筛动,应该是什么东西迟缓着拖动的声音,她听到了人的呼吸声,一深一浅急促重叠。
随后,“砰”的一声令赵令悦身形一紧,闭眼将自己整个蜷缩入草丛。
周身再复安静。
那拖动的东西像是猛然摔了,与地面相触压弯大片林草。
她守着与高韬韬的约定,又恐是高韬韬在打斗中受伤失去了意识,没法再出声喊她。
两相挣扎后深蹲着探出半个脑袋,耳边几声乌鸦清啼,视线内黑压压的一片,月光之下地上独独躺着个黑影子,一动不动。
看完她转头蹲下,抱着膝盖。
良久,试探性地侧身呼唤,“......韬韬......是你吗?”
她并不知几树之隔外,几柄长剑滴着血,每前进一次,那剑锋被月光反折,在灰黑的树枝与软草形成流动的雪白寒波,刀光剑影地朝她逼近。
“韬韬.......?”赵令悦再探外边,就被这人为的刀光刺了下眼。
她僵了一瞬,屏住呼吸,让自己撤回去。这次,无声的泪水直接滴在贴脸的杂草上。
高韬韬没了......
赵令悦咬破了唇忍住哽咽,眼前被泪水糊的模糊一片,她将指南鱼藏入怀中,手下缓缓地,拔出了握紧的匕首。
一声口哨响于树丛,赵令悦同时将刀全然拔起,刀光从她冷艳破碎的脸上掠过。
树丛外的草木惶惶被推动,一只鬣狗迅疾地钻入丛中,它以鼻伏地,深嗅着味道跑到了那棵老树下,转了个弯儿,便径直蹲在了赵令悦的对面。
“......”
鬣狗嘴中叼着她留给钱观潮的刺绣手帕。
它张开嘴将那手帕叼到她膝盖上,蹲在那儿,开始不断冲着她吠叫。
每叫一次,赵令悦脖颈与太阳穴的青筋便凸起几根。
她眼梢冷意弥漫,又将匕首举起,可这显然不是鬣狗此行想要的奖励。
于是它又自低叫改为低低地呜咽,坐下来,歪着头看她。
“滚开!”
她抬脚要踹它。
鬣狗躲过,呜咽着,它姿态受伤地逃走了,赵令悦才接上了已经断掉半天的那口气。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家再也回不去了,那一瞬间她起了自裁的想法,将匕首抵在了脖子上。
那鬣狗一路返回找到了它主子的脚边,朝邵梵委屈地吼了几声。
害了高韬韬的那些鬼影开始朝着她的方位靠近。
她瞥见那带血的剑峰自身旁草丛露出一角,手上便开始用力,以刀划脖。
可面前刮过一股血腥的暗风。
哗啦,这只匕首被无名的剑斩断,断成了两半。
赵令悦无法生,也无法死。
那些东西过来了,每走一步,她便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后拖动一步,昂着头,但仍旧看不清那些鬼在月下的样子。
她从不知道世界上还可以有这种人鬼不分的存在,这些鬼没有五官,只有一道漆黑的影子将她包围。
杀人无声,灭门无形。
赵令悦看为首的那鬼起剑,向她屠戮而来,她没有害怕退缩,反而倔强地昂起头准备引颈受戮,那即将了结她的剑却被另一只手挡下。
“够了。”邵梵立于中央,摁下无影要斩她的手。
无影领命,那些影子很快散去。
邵梵在她咫尺之处静默着,也只有一个轮廓,可他好歹还是个人,不是地狱的鬼。
赵令悦用尽剩余的力气,一咬牙,反手在草丛里摸到什么。
等邵梵刚捉住她的腿,她便应激地用那物往他身上刺去,断刀没入他的血肉,将一条血流呲了出来,染红草木。
他屏住气用力捏她的手骨,她的手被捏变形,刀一点点的,被他自她的掌心拔出。
两败俱伤。
断了一半的刀虽然划开他的上肢,也同样刺进了她自己的掌心肉里。
两人的血早已流在一处,取出时,刀锋将她掌心皮肉再次划过,赵令悦痛的喉咙里发出呻吟,她用另一只手朝他脸上狠狠地扇去,将他的脸打偏。
邵梵笑了笑,解开腰带,来绑她的手。
赵令悦挣扎着,却还是被他捆住、桎梏,她便歇斯底里地扑上去咬他的肩膀,很快尝到了嘴下的铁锈味。
万念俱灰的她开始哭,将这段时间没在邵梵面前哭出来的眼泪一气全发泄掉了。
这时狗叫,府衙值守的脚步,还有燃烧的火把,几种声色顷刻间也冲入这窄小的场地。
跟来的宋兮接过火把,走过去照亮了他们,发现场面一片狼藉。
邵梵与赵令悦皆是伤痕累累,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宋兮没敢出声。
赵令悦哭够了,整个人都在哆嗦。
他脱了她右脚那已浸成暗红色的皮靴,处理伤口时如对待男子十分用力而粗暴,让失魂落魄的赵令悦不得不从一阵阵尖锐刺骨的疼中不断醒来。
她单单望着邵梵,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你杀了我吧,我不要跟你回去,就在这里,像杀了他们任何人一样,也杀了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