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王献身上的重量就轻了,一看,邵梵脸上眼中哪里有半分醉意,王献转身往花丛中走,“演技不错。”
“跟你学的。”邵梵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串,两个男人拨枝踩叶进入百花深处,邵梵看见一只横出的蝴蝶兰,随手便去够它,下瞬,两只乌彩的鞋头躲在这花丛后,半闯进他的眼角。
他未抬眼,手下用力,脆弱的花枝已被掐断,落在他手中,他提着那只宫花,似醉非醉道,“赵姑娘,别来无恙。”
花圃墙下,赵令悦还是那一身宫女装束。她冷然地莞尔,浅笑中带着一股子讽。
她昂起下巴,持手于袖中,看向王献:“三年不扰,你们真能做到?”
邵梵被她忽视,“渍”了一声,闷在腹中。
王献神情坦然,点了点头:“盟书已昭告天下......你的计划是什么,跟郑思行有关?”
“对。那你今日有引他月底入宴吗?”
“我已让礼部尚书代我出口,他即入主文思院,文思院宦官众多,我不能让郑慎掌握内宫势力,宫宴那日名单,必会有他。”
赵令悦轻笑一声,绕过他,转过来审视他与邵梵,“你自放出盟书拓本,拐弯抹角自毁了名誉,就是为了将郑家彻底拉下水?”
“是。但得留有余地,郑慎不能垮到底,也不能荣到极,你的作用就是让官家找一个理由,暂时令他失宠。”
“你如此玩弄人心与权术,还称得上是清臣吗?”
“那都是些虚无外名,我此生并不在乎。”
王献沉了几口气,走了几步,直脚幞头(fu tou:官帽形制)划过树枝,耐心道:“昭月,这世上,真正怀恶的人未必没有做过好事,真正持善的人,也未必不去做些坏事。时间有限,你不如先将我们的仇怨先放一边。”
赵令悦闻言一默,目光在王献与邵梵二人身上不断来回,流转。
时至此刻,她仍旧不会真正去相信他们,但奈何她的处境着实太过微弱了,不得不用一招险棋,借住他二人的能力摆郑思行一道,搅黄自己跟子丹的这场荒唐亲事。
“三年前太上皇去微服出访,路过耀州,曾留住在郑慎家中几天,郑思行见过我,他......”
赵令悦顿了一下,如非情况特殊,她怎会在他二人面前谈起这种往事。
她咬了下唇,豁出去道,“这人此前追求过我,被我当时拒绝了。”
“就凭这个?”王献微微皱眉。
“当然不止。我回宫后这三年,他动作也未停,甚至私自到建昌我家门前守着,被我爹爹叫人赶跑了好多回......我能确定,这个人他喜欢死缠烂打,是个好色猪狗之徒。”
“并且,对你格外的念念不忘?”
这次,邵梵接了话。
赵令悦撇头,脸像是被火钳子过了一边,她强撑着,想要去维护自己仅剩的那些自尊,隐怒地背过身去,“你爱信不信。”
邵梵神色稍暗。
他其实,也并非不信。
眼光一落,看到她的两片薄肩上,落了几片触碰到后,散落下来的紫薇花瓣。
王献抬手示意邵梵别吵,脑中思索片刻。
“如果这么说,倒也就对得上了,此人在文在武都毫无建树,一直与家中不合,虽然一母同胞,但郑慎向来不器重他,只亲自教导郑思言至大。他成年后没有跟着郑慎,就一直蹲在耀州国公府,平日里无所事事,习惯流连花街勾栏,与那些女子暗送秋波。确实是个好色之徒。”
“昭月,你可以继续说。”
赵令悦唇上抹了殷红的口脂,此时却有些发白到惨淡,她想到那些要出口的措辞,还是一下子放不掉从小贵族的教养,所以剥析自己的思路时,一阵控制不住的羞恼。
百花深处,这个计划便就着她的羞恼,难堪,面热,对着两个大男人托盘而出了。
三人听着,都默了良久。
天气太热,邵梵听完,发觉背后已经发湿,他像是站在这里,面对她做了一场羞耻的流淌的春梦,让他四肢百骸有了一片快慰后的冷僵。
为掩饰掉自身的不自在,他退了两步,垂下手,去搅弄手边无辜的花枝。
王献再开口,便是:“这一招,剑走偏锋,对你也没有好处。”
赵令悦眼角上挑,审视着他,“是对我没有好处,可起码我不用再去和亲,王献,这都是你逼的,你逼我有家不能回,逼我困在这宫里,身不由己地出卖自己。”
王献没反驳她,背着手,“既已决定,就别后悔。你还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或者说,你目前,都还缺些什么?”
“我需要一本乐谱,如今恐怕已有些难找。”
“什么样的?你先说说看。”
那本乐谱名叫《浮舟记》。
她形容完了,王献释意地让开了一步,邵梵自他身后转过身来。
地上全是他拨弄坏的残瓣。
失去生命的霜色灰扑扑地盖在他的脚面,让她想到从前每次在常州城内看见的红白茶花,那时她被困府中,心情抑郁,看落花也总有种物哀之美,但见王献此举,她有些不解。
王献温和地朝她道,“这些东西,让邵郎将帮你找,会更快些。”
“为何?”
王献摇摇头,不再多言,开始往反方向走。
错过邵梵肩膀时,他留下一句,“剩下的你们商量吧。总不能真将她推入火坑,送至那禽兽之手。”
邵梵方抬脚走去赵令悦处,那些脚上的花瓣也纷纷仓皇舞落。
王献又抓住他,这次,发自真心地道:“.......渡之,如果可以,你还是不要太深陷了,但如果实在做不到,你也可就此认命,因为凡尘里的男女,只要结了因,总会有果,无论甜苦。”
说罢,不再回头,身子出了百花的尽头,渐渐远去,将这片寂静的花地留给他们二人。
邵梵一步步地靠近,赵令悦出于机警,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踩到一片低土,矮了一下身体,摔靠到花圃的墙面。
“你有话说话,靠的这么近作甚?!”
“行了,别发火。”他抬手,抚掉她肩头那些零散的紫薇花瓣,“我还未曾追责你将我卖了,你也别先入为主,无理取闹。”
赵令悦冷笑连连,嗤笑道,“我卖你什么了?”
“苗贵妃为何跟王献交好,为何愿意帮他将你费劲从后庭的囚笼里拨出来,这人情是谁在欠?你心知肚明。”
她傲气地撇过头,哼道,“她想将自己的养女嫁给你,又不是我逼的她做这个顺水人情。”
“利用我,你倒是理直气壮得很,我利用你,你就要杀我?”
赵令悦毫不客气,“你不该杀么?如若这次大战没有郑慎他们从中作梗,不让你尽兴,你现在恐怕已经杀尽三州,我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余生,为了我三州的嬢嬢,我阿兄,我的至亲,我也不该放过任何一次,再对你下手的机会。”
没了依托的花瓣像是飞絮一般飘荡在二人之间,又有几片落到她发间。
他听着她的狠话,还想抬手帮她拈去,被她歪着脑袋躲开。
赵令悦别扭极了,“我不需要你这样。”
“你如今还想杀我?”
“没错。”
“.......但你杀不了我,所以赵令悦,你能不能与我心平气和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不能。”她立刻拒绝,又想到,“你之前在府衙说再逢我时,会将我的东西还我,东西呢?拿来!”
邵梵装模做样地,单手摸了一遍浑身与腰间,遗憾道:“没拿着。我怎知今天会遇上你。”
赵令悦早该想到了,这人的脸皮就不是一般厚。
“无赖,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逞什么口舌之快?你要的琴谱,我帮你找,行吗?”
他做什么要用这样子的语气说话?叽叽歪歪的,害的她身上衣服下的肌肤已经全烫了。想起上一次单独与他接触,就是带着血带着浑身伤的被他强吻。
她再也不想经历像上一次的那种噩梦了。
这次,却又是偷偷摸摸地在百花深处.......
她怕他要做什么,便想要立即避开,挪了一挪,他又跟上来堵着,赵令悦浑身刺儿被他引出来,怒吼:“让开!我要走了!”
谁知,他一手摁住她乱颤的肩膀,半控住她要逃开的身体,将一直背在身侧垂着的令一手抬高了。
赵令悦才发现,他手中托着一只柔嫩的蝴蝶兰。
明明一地都是他玩坏的绣球残瓣,这只花却被保护得很好,连最脆弱的花瓣曲边都未曾受折伤。
他猜到她的害怕为何,耐道,“我不会再强迫你。”
她一时,有些愣。
“我身上确实没带着指南鱼,并非不还给你东西。”说着,手上的动作生疏,可气势却又不容她躲避。非要强求,将那朵蝴蝶兰在她头上寻了个地方,细心地簪了上去。
“宫中滋味,好过么?你似乎被他们养胖了些。”
眼前男子嗓音一柔,口中吹的热气含着酒香,将她的碎发全部撩乱。
赵令悦一怒,手爬上了他胸膛,大力将他推开,还想再给他一个巴掌。
邵梵见那手扇过来,为了躲避,也就顺势松开了她。然后,就发现她稍显圆润些的脸上,两只水目盈盈,被气得眼泪差点出来了,要掉不掉的,似乎是又被他惹哭了。
邵梵一时有些语塞。
他与她如今交手大半年,没有一次是愉快收场,他已经尽力示好,却不知到底自己的那句话,能将她这种倔强的脾气,登时招成这般模样。
也许她就惯爱拿他撒气罢了,方才对着王献可就不是这个样子,每次别人一走,就总把一腔的无尽怒火往他身上倒,长得浑身倒刺儿,蛰的他也生疼,不是见血就是流泪,每每两败俱伤。
到现在,他身上被她弄出来的那道深疤,颜色都还明显着。
思及此,邵梵的胳膊处又隐隐发痒了。他啼笑皆非,打量她,“两月不见,我看脾气也更大了,你这哪有点与我合作的样子?”
“我何曾说过要与你合作了?!少自作多情,你这奸贼。”
赵令悦不甘示弱地回怼他。
“你不跟我合作,真让那郑思行碰着你?不嫌脏吗。”
赵令悦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像是被他引得要呕的样子,捂住自己的胸脯,趁他不注意,迈开两脚便要从他左手边逃开。
又被他轻易拦住。
他仍是一身高品级的紫衣,暗示着他所掌握的滔天权势,且与两月前相比身上多了金鱼挂配的装饰,玉环也换了新色穗子,里头掺了银丝,更加奢华。
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又狂妄至极,又胡作非为。
赵令悦恨极,五根指甲往他衣服下的血肉里抠,想要他也一起疼,一起难受。
可这点小打小闹,邵梵根本不觉痛痒,那百经日晒的肤色与她的霜肤对比,对比也更大,他抓着她,随她挣扎也没放,扬声:“我说了,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