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51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巡使见她魂不守舍,不想找事,便默默退出房中,“您吃好了要喊小人过来收拾,天气热,不收拾屋子里容易发臭。”

  赵令悦经他这一提醒,才想起饭食这件事,及时叫住他,“这饭食忽然丰盛,也与公主出嫁有关了?”

  前朝赵琇出嫁,宦官三进三出地为宫内与宫外赐菜撒糖,取普天同庆之意,但盛成公主是去外族和亲,还是这样小的年纪,那场面多半会充斥李娘子的哭声,十分凄凉。

  巡使哦了一声,摇头,“这倒不是,因李娘子膝下公主方要嫁,又查出有孕,官家将李娘子封了昭仪,特命人赏赐下的加菜。左巡院在籍的也全都分得了,姑娘您......现成吃罢。”

  窄小的屋中又剩她一人。

  如若,毫无抵御的边塞能建立起一座秦时那样的连绵长城,抵御外敌,强盛国力,那像盛成公主这般命运的,在历史中是否能少那么几个......

  她拿筷子夹了那菜放入口中,初初尝不出味道,后觉得味同嚼蜡,末尾舌尖停留的,满是苦涩。

  *

  就因为她那番不该说的话,邵梵将左巡院该转给宗正寺审理复核的证文一拖再拖,足足将她一个人,无书无冰地关在孤独的小屋里一个月。

  第三十一日,他再次提审她与郑思行。

  并于堂上将玷污前朝郡主一事,宣布结案。

  时隔一月,赵令悦与邵梵对薄公堂,已经从脸到腰身又消瘦了一圈。

  反观他倒是衣衫笔挺,精神焕发。

  也是,按她所知,如今郑慎被迫噤声,长子郑思言早已经被调出京,次子郑思行又在他的手上,被他生杀予夺。

  他怎么可能精神不好?

  邵梵的目光清正,将行审院首的角色扮演地如假包换,捏起手中那几张纸,朝前一抛,准确掷于她与郑思行身前,这次,他没有再给她凳子,要她与郑思行此人,一起跪着。

  “文书所判一应俱全,你二人若无异议,签字画押、笔落无悔,此案便算结束了。”

  赵令悦忍着膝盖的酸痛,俯身抬纸。

  他已提前将名章盖上,章红字白底,是阳刻法,刀工锐利清晰,棱角分明,很像他本人的字体。

  也许,这章子就是他自己所刻吧。

  赵令悦捻起副手抵来的毛笔,敛袖沾墨,提笔落款,运笔并不落他名章下风,又摁了红泥,复在纸张上留下手印。

  一旁的郑思行佝偻着,眼观她如此利落地行事,自己却反而有些不敢下笔了,随即额头眉心都一阵冰凉,堂上,两道寒冰似的目光射过来。

  他一吓,连忙将眼睛从赵令悦身上拿下来,哆哆嗦嗦地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那两个副手将他手往泥上一摁一挪,收了他那份文书封存便出去喊人。

  如今后宫有娘子有孕,宫内见血不吉,郑思行得送去宫外左巡院候杖子。

  等宗正寺提交了文书,赵晟一批复,他就在左巡院内挨完这二十板子滚回家了。

  ......见室内只剩下他,赵令悦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被堂上的他凉声喝住。

  “本官何时让你起来了?”

  赵令悦膝盖一僵,已经起了一半,打算忽略他这句直接站起来。

  他再喝,“跪好。”

  她只好跪了回去,冷睇着他,“你心眼竟然这样小?就算之前是我满足胡言来气你,你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况且你已将我关在这里一个月,还不够出你的气吗?”

  他将自己的那方名章放入布囊,挂回官袍匹配的红色腰带间,抬了下眼。

  手上习惯性地将桌上那方长丈归于原处,文房四宝一一合位,桌面顷刻就被他收拾整洁。

  下顺,拿了封存文书的纸袋,撩了宽大的袍子起身,慢慢走下来。

  “我并没有气你。”

  赵令悦轻哼:“鬼才信你不气。”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手下去捡起她膝盖旁的那份文书,从头浏览过一遍,亲自将文书封存进袋。

  “我想要你知错。”

  “......”

  “你敢多言一字,下场便是身首异处。这三十天只是一个惩戒,所言你不肯听,那只好以行告诫,什么话说不得,说了便是死。”

  他抬起眼,审视她讳莫如深的脸。

  “你知错了吗?”

  他凭什么来教训她?赵令悦忍耐道:“我知错了。”

  邵梵神色一轻,将她扶起来,往后推到那刑凳上。刑凳还是太高了,他干脆俯身将她腰一提,提上了椅面。

  “知错了就不必跪了,你坐着休息吧。富源——”

  那此前端茶倒水的卒子进来,邵梵道,“此案已结,这一月诸位都辛苦了,你数数人头,再去王参知处端几碗酸梅冰沙过来,给诸位堂内外站着的大人解解暑。”

  那卒子应声,眼光瞟了眼坐着的赵令悦,轻声。

  “那这位——”

  邵梵没说话,只将那纸袋在手掌拍了几拍。

  卒子已然明白,朝他恭敬道,“姑娘是清清白白的受害者,既然案件事实已分明,那从现在起,姑娘就不是犯人了,自然也是辛苦的!小人这就去。”

  他转身,瞥见一脸错愕的她,“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倒是觉得,此人很有眼力。”

  邵梵微微笑。

  赵令悦轻嗤。

  邵梵却忽然用那文书在她后脑拍了拍,面过春风一般,案件一结束,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柔旭。

  邵梵比她大了七岁,他尝试以他能做到的地步,隐晦地对方才让她跪着的行为抱歉,“赵姑娘这一手字写的不错,吃完冰沙会有人接你回后庭,不必再独居陋室,去你的冷宫,浇花喂鱼罢。”

  她脸热热地呆在凳子上,动也不动。

  他怎么知道皇后安置她的偏僻院落内,有个鱼塘和一些稀疏的花草?

  但这人显然知道得更多,他脚下风风火火地走了几步,又转身返回,竟然道:“你想看《虎铃经》?兵书我那里就有,稍后着人一并给你带回去。”

  赵令悦羞恼:“你监视我?”

  邵梵没回她这句话,因为副手办完事情已经回来,他便也出去递解文书,院子里早多了几个宗正寺来接头的官员。

  大盛的甜点厨娘要是私请,价格便非常昂贵宋代好厨娘工资超级高,地位也受尊敬,大户人家都常常养不起厨娘,只好裁员啦。,清水官员是请不起的,而这宫中厨娘的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听闻有现成的酸梅冰沙吃,自然都舍不得走,十几个人,都在等王献那儿的冰沙解暑。

  他夹在那些刑法官中与他们谈话,却间隙,时不时地抽空看堂内的她一眼。

  赵令悦身体里有些藤蔓生长成一种羞涩的陌生的束缚,渐渐地将她在烈暑中包围。但是她不允许这些藤蔓开出任何的花,结出任何的果。

  于是连忙往后靠,这样就遮蔽住了邵梵的视线,不再让自己的脸被他看见,而露出的那双脚上,石榴红已经换成了粉蓝勾葡萄叶的花样。

  此时,那双脚在够不着地的凳子前,轻轻地晃动着。

  如若心悦时,不肯于脸上表露。

  那么,肢体的动作也会藏不住。

第41章 红蚁绿酒(六):争宠  李娘子妊娠四月,已开始显怀。

  她因盛成公主即将外嫁茶饭不思,近日竟隐隐有滑胎之嫌,这可将赵晟吓到了。

  赵家江山几代,君王膝下年幼就夭折的子嗣不在少数,这点也一直是赵氏君主的通病与心结,因此每个孩子,君王都是自胎里就紧着来的。遑论李娘子此前已经滑过一次胎,底子娇弱。

  这日看过李娘子,赵晟转去了坤宁跟皇后商议,想要将其再次抬位至李贤妃。

  如盛成公主之母出身一品,那盛成公主的陪嫁规格也会更高,无论财帛还是陪侍的人数,也都能翻上一倍,在异国他乡多些名位,也算是宽了李娘子害怕女儿过得不好的心。

  皇后不是善妒之人,念及盛成年幼,当即答应。

  赵盛便转而与外臣商议,朝廷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对声音。

  可苗贵妃就有意见了。

  如今后宫里头除了她这个王府上的侧妃,还没有什么人是妃位的。

  这李娘子乐籍的侍妾出身,如今就嫁了个女儿,倒飞上个枝头与她平起平坐了,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

  那几日她都恼火得很,乞巧节的家宴都称病不露面,赵晟也只好先随她去,皇嗣在前,这个决定无人能改。

  听到赵晟总去李娘子处,苗贵妃更静不下心来,酷暑里跑去后苑赏花,可花不够艳,蕊儿也不香,却在路上瞧见那靠近后苑的致和院,致和院凄清安静,于赵洲时,是为了容纳后妃扩建之所。

  但赵晟后宫女人没那么多,这处也就空出来了。前段时间那桩惊动大臣们跪谏的案子,可不就拜锁在这地方的人所赐?

  她一直垂涎王家的军权,为此笼络邵梵与王献,既然赵令悦是他们那边的人,苗贵妃便也对赵令悦有几分亲切,觉得她也是“自己人”。

  况且这个郡主,倒是真有点魄力的,生生将原本要她去承担的那场婚事给搅黄了,能全身而退。

  倒是苦了她,在后宫平白又多了个争宠的劲敌,自己现在这般不得志,也有那院中人的份儿,于是脚步已经一转,带人朝了那院子靠近。

  门前上锁,地上许多青翠的落叶都无人打扫。苗贵妃瞧了那门上的铁锁,“将它解开吧。”

  赵晟对她一直盛宠,仅次于皇后,黄门们不敢得罪。

  但赵令悦也不是一般的后廷女,这让他们很是为难。

  “贵妃,您上次就带她出去过一次,小的们惶恐至极,好在时辰不长这才瞒住了管事的后廷侍卫。眼下那桩大案风头才刚过不久,她就是个晦气的要犯,贵妃您可是宫中的贵人,又何必总与她这种人沾边......”

  “什么晦气?!”苗贵妃甩了袖子,颐指气使道,“本宫倒是想要找那些个不晦气的人说说话,可是有人能听吗?官家,皇后哪一个不是紧着那李氏的屋子进进出出,独剩本宫这个闲人被冷落。”

  她顺平了一口胸中气焰,再望他们一眼。

  “与她说说话罢了,你开还是不开?不开本宫便回去了!”

  黄门们对视一眼。

  左右,里头也不止他们这些人在监视,还有那屋顶上来去无影的暗探。

  “那.......贵妃请。”

  一门之隔,空院内院角两株郁色欲滴的青绿芭蕉,靠墙之处一方半月形的鱼池,宿着两尾白鲤,两尾红鲤。池中安着几样嶙峋的太湖石。

  赵令悦着一身嫩姜色的半透窄袖对襟,与绛色的提花齐胸儒裙,姿态懒散地坐在水边的圆桌上,幽幽朝水中丢了一把鱼食,肘间挂着的丝质红色披帛也懒懒地垂下,一半随意地堆在裙面,一半颓糜地拖于地上。

  撒过一把,正歪身去水面瞧它们如何抢食,便听门锁响动。

  随即啪嗒一声,急促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