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60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王献罢下气来,滑坐在致和院门墩前。

  旁人见他一气儿泡在深雪中,忙要扶他起来,到方才吃夜宵的帐下去,却被他推开。

  “不用管我。”

  他曲开双腿,肘撑在膝上,又将那些信读了一遍,方自嘲地笑出声,“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啊.......”

  门内,婢女嘀咕:“约莫谁吃醉了酒,在耍酒疯罢。”

  赵令悦沉默良久,忽然说:“也许明后日这门就再也不必砸了,它会自己开的,届时,你就逃吧,逃地越远越好。”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指导秦珑儿引发的这场内斗,究竟最终,谁生谁死。

  女婢不知她深意,她已撩紧落至肩下的外袍,进了屋。

  此夜后又过十天,邵梵快马加鞭,一路未歇,从常州赶回了京城。

  携回的兵马方踏进建昌地界,建昌城内,第一座防火楼最高处的放哨处开始骚动。

  几千兵马一路疾驰时,那些人也一路拉起号旗,随之棒接着传入皇宫,宫内的方源速开跑,通知殿前司,“邵郎将回京了!敲钟!”

  几名红衣殿前侍卫与方源的禁军立即走上高塔,推举木棒,撞上巨大的铜铃。

  “噔——噔——噔——”

  丧钟自宫城携寒风刮出,敲响在整个建昌城上空。

  建昌百姓猛然听此国丧钟声敲响,都呆在街上,迟迟不能反应。

  邵梵掠过这些痴呆百姓,胯下的马儿不安地高啼一声,被他夹紧马腹。

  战马昂起马头,抬高了四肢,朝前方的宫城方向飞驰而去,后边人快马加鞭地赶上,无人敢停。

  几百兵士的铁啼卷起一阵飞天的雪尘。尘停时而百姓沸腾,他们奔走在街道上,宁静和乐的建昌瞬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艳梅倒塌树影惶惶。

  朝廷大臣受到噩耗,先后赶往宫城,前往福宁殿门口跪拜哭丧。

  邵梵进了宫一路上,谁人都不曾理会,黑着脸拽住身边的人不停走,一气儿到了福宁殿。

  那身边的人已经累得昏在地上,只能用双手扒住邵梵的脚,哭道,“怎么会这样,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皇后携着小太子出现在福宁殿门口,擦面的一张手帕浸湿了,仍啜泣不止。

  李四海携着圣旨一道出来,嘴边呕出胆汁的痕迹仍在,他颤声,拉长了调子:“遗诏在此——”

  众人起身,跪下,再拜。

  诏中顺位,以太子赵永继承大统,留谏桓制,仍钦点梅、刘二相辅佐,这已是王献在宇文弑君之后,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随后众人转于垂拱殿,听辨赵晟暴病至死一说,宇文平敬要开口前,邵梵忽然出伍:“起居舍人今日不在,谁人来记录其言?”

  “.......”

  堂内低声喧哗。

  宇文平敬反问,“你想如何?”

  邵梵未置喙他,转而上前单膝跪皇后,“臣带回一人,是先帝钦点为太子继位执政时的新起居舍人。”

  皇后哭着点点头,“快让他进来。”

  随那人进来,宇文平敬的脸色阴沉,瞪视邵梵。

  ——邵梵带回来了一个活的沈思安。

  有党羽站出来为宇文平敬说话,“你可有先帝圣谕?”

  郑御接住压力,也站出来,“这道放官认命的圣谕,是臣与李侍郎审批。谨为先帝的遗嘱,确凿无疑。”

  沈思安红着眼睛,朝皇后跪拜。

  皇后见了他,哭声更甚。

  沈思安大声道:“臣已完成先帝交给臣的最后一次要务,将郑将军调回京,如今三万大军已随往建昌,听候朝廷差遣。谕旨在此!”他说罢,托高手中那道黄绢。

  郑慎震惊,一干人等尽数哑然。

  一时间,宇文平敬脑中白光闪过,轰然炸响,扫过站着殿内各中人的不同脸色。

  他方才想要说的话,突然被哽塞在喉,已经难以发出,于是忍不住的怒火憋成一声扭曲的笑来。

  看来老侯爷亲手养大的这只满刺幼狼,如今已经长成獠牙森然的狼王,也会忤逆他话,自作主张,与他走至对立了。

  *

  快雪时晴,春雪融化。

  这日赵晟将入葬赵洲为自己修建的皇陵,苗娘子因情绪恶化早产,朝内人人自危。

  致和院的门再开时,甚至不是正常开了锁再打开的,而是被一把利剑劈开了半边门板,有人蛮横地带剑闯了进来。

  赵令悦身旁的女婢吓得四窜,被扔到了门外。

  他踏着融了一半的雪,走至窗下。

  赵令悦就杵在窗前,她爱护的那只寒梅不倒,仍装在瓶内,搁在窗角斜露出一些嫩红,扑在她淡色的毛绒衣衫上。

  似是晦暗中唯一的妆点与亮色。

  而她正用手,兜住几滴子房顶沿角滴落的雪水,侧脸冷艳。

  邵梵将剑柄一紧再紧。

  在他身后,王献等人带着捉来的赵光与高韬韬一同出现,赵令悦这才终于转向看窗下的重重人影。

  雪地被众人践踏成污水,她的脸色也跟着起伏变化。

  “出来。”

  极寒气逼人的二字。

  赵令悦敛了袖,手持袖中,缓缓走了出门。

  眼见赵光与高韬韬都被五花大绑且堵住嘴,只能呜咽瞪眼,被人制辖,她认命道:“丧钟已发,赵晟死了吧……害他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亲和高韬韬无关。”

  她站的挺直,面对着一院子的禁军与精兵,并不露惧色。

  邵梵不再带笑,他的声音从齿缝中逼出来:“你这样精于算计的女子,不怕死,竟然还会怕鬼?”

  赵令悦嘴角蠕动,眼神闪烁一瞬。

  王献闷在风中,忽然剧烈咳嗽。他'这十日受风寒已久, 此时苍白着脸。“渡之,这种人不必与她多话,让她全部坦白。”

  赵光在王献身后眼含泪光,冲赵令悦猛烈呜叫。

  赵令悦紧紧抿住唇。

  邵梵道,“你今天不说,绝无可能。”

  他径直将刀提起,转向赵光。

  赵令悦的心全然提上万丈悬崖,见那刀锋擦过赵光喉结与动脉,在她已经要前进一步时忽然发力,将一旁挣扎着的高韬韬踢倒。

  邵梵抬脚,朝他摔到的下半身选中一条腿,重重地踩上去。

  赵令悦低叫。

  霎时,众人听到一声髌骨断裂的声响,高韬韬脸色爆红,已然不受控地痉挛上半身,恸叫出声。

  如若不是口中塞入布条,恐怕他已自行咬断了舌头。

  邵梵再次高举起手中剑。

  赵光用头冲撞开周围人,试图营救,却是徒劳,眼见那剑锋朝着高韬韬断了的腿劈下去,赵令悦忽然疯了似地跑过去,“要斩就斩我!”

  她动作太突然,一边的王献也没能完全拉住她,遑论众人眼光全在邵梵手下。

  王献只来得及够到她飞起的袖子猛然一回拉,赵令悦转而奋力摔在高韬韬身前,她已来不及作任何思考,仅能想到,用自己的一只手挡在高韬韬的腿上。

  竟要用手,生生替他受下这内力足以劈开任何事物的一刀。

  军人挥剑,即不可回收。

  邵梵视线里窜出那只裸露的胳膊,然剑锋已直指她手腕。只有短短一瞬机会,让邵梵用尽浑身内力调转方向收住侧斩的刀锋,转而垂直往下,劈在那只手腕低处。

  刀石碰撞,擦出四裂的金星火花。

  赵光匍匐于地上眼珠爆裂,绷出万行眼泪。他昂起身子,崩溃地耸动大叫。

  然顷刻,他仍不见地上冒红,或有血流飞溅的景象,脸蹭着雪污,后怕地哭恸不止。

  邵梵头仰向天,胸脯起伏。

  王献惊魂未定,上前去看。

  那只点朱砂痣的手并未伤分毫,而一只羊脂玉镯子碎成三段,散在高韬韬下身的衣衫上。

第48章 银盘琇雪(六):殉葬  剑走偏锋,才不至于斩断她手腕。

  然致和院内,闪过众人脸上,那些人的表情无不是骇然至极,连高韬韬亦忘了此时骨头断裂的痛,低头冲她呆愣。

  院内静可掉针,惟有鸦雀无声。

  还是赵令悦元神方回,她用脊背贴着那刀锋翻转过来身子,面对上邵梵,挡在高韬韬身前,眼角不自觉滚出一行清澈滚烫的水珠。

  她已无生念,只想舍生求死道,“我输了,都是我联合秦珑儿干的,你,直接拿我的命赔给他.......”

  “你的命?”邵梵声音依旧冷极,他转手将剑刺进高韬韬开叉的下衫内,直插入衣料下的雪地中,又重新惊起一院人的吸气声,在高韬韬与赵光的猛哼声中,单手狠力提起她衣领一拽,将她拽起。

  王献看着他如此失控,上前制止,“渡之.......”可方开口,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邵梵脚踩进雪水中,将人半拖半退压到方才的窗壁上。赵令悦人没命地往后一仰,脊背冲撞了那瓷瓶,瓷瓶倾覆,水与梅花滚落,弄湿了那本《虎钤经》。

  她瞳孔放大,艰难地喘着气。

  邵梵手卡在她脖子上,复问,“你的命,值几个钱?”他高声一令,高韬韬又被那些侍卫架上了一张长条刑凳。

  赵令悦眼因瞪大,迅疾爬出血丝。

  “你要护着的人,我偏偏就要毁了。打!”

  那些人抬高刑杖。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