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87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除了赵琇在狠绝地哭笑,场内人都俱僵。

  短短几句话如五雷轰顶,狠狠劈在她脑颅上,令她整个颠覆,倾倒在原地,近在咫尺的门,她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在赵令悦再次转头之际,邵梵却捂住她的耳朵,摁住她的脑袋,将她带在怀里,一滴泪水也刚好泅在他光滑的衣料上。

  他一直在跟她说,“不要听。”

  如果她是真的聋子,就好了,可是她听进去了,一字一句,听得特别清楚,未曾漏过,巨大的创伤与惊讶之下,反而做不出很激烈的反应,给不了丰富的表情。

  就只是问了一句,“她说的是真的吗?”

  “.......”邵梵紧紧地拥着她,不让她再听再看,强行将她拖了出去,王献紧随其后,慌乱中忘了命人锁门,他追上来,赵令悦拽住王献的袖子,脚钉在原地,她死死地盯着王献,感觉眼前连尘埃都在倒塌,“公主说的是真的吗?”

  王献紧闭双唇,没有说“是真的。”

  赵令悦又看了眼在她上方的邵梵。

  他的眼中满存隐痛。

  赵令悦忽然笑了,“这就是真的啊,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只有我自己不知道。”悲伤与惊骇与船外的潮涌和风杆一起痛打她,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棱起她的腰椎,她忽然就从那股有气无力的样儿站直了。

  抬起头,与邵梵对视。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邵梵有些害怕:“梵梵,你现在不要动,跟我回船。”

  她的回应是将他一把推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别瞒我!”

  邵梵喉咙吞咽,红着眼尽量冷静着道,“你父亲在你被绞刑当日,对我脱口而出,希望借王献妻妹之义,让我救你。”他说完方要靠近,赵令悦如惊弓之鸟一般退得更远,穿舱的风扬起她耳下的伶仃长坠,在风中乱打,她神色惊惶而绝望。

  “为何独独要瞒着我?为什么.......”

  “对不起。”

  有生以来,她在此时,听到了一声邵梵的道歉。

  对她的道歉。

  瞒着她,似乎是他唯一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其他就没有了吗?“邵梵,你玩弄我,你明知我的身份,却次次撩拨我,令我深陷,让我叛国!”

  情感的具象化,让她痛苦地低吟了一声,缩起身体,佝偻地贴在舱板上。

  邵梵唇角抽动,也如被铁块烙尽浑身,有什么拼命守护的东西都在轰然坍塌,整个人就靠着常年练就的倔性支撑着,却依然无法灵巧地指挥自己,跟她坦白,跟她剖析自己的真心。

  他说不出来。

  还是王献喘出几口气,令舱内人全数退守,留在空旷旷的舱堂,轻轻靠近她些许,站在她前方,一字一句地忍痛道。

  “因赵洲是你生父,赵光要保全赵洲在你心中的名誉,便难以将当年赵洲所行过的刀斧向你说开,他不想你受打击,要我们替他保住这个秘密,赵洲早已退位,此时说出真相,只会让你更痛不欲生,因此我们没说.......”

  被人遗漏的未锁舱门此时轰然朝外崩开,崩到至极又退了回去,摇曳几下。

  赵琇从舱内走了出来,“赵令悦,他们还是没有告诉你最紧要的一点。你可知我在我母后的行囊中翻出了什么东西?我逼问她,她对我亲口所说,当年真相——”

  邵梵眉目成寒冰,提起腰中剑意欲拔出,王献见此接下来的话也来不及说,忙挡在他面前摁住他的手,额筋凸起,面目也激憎起来。

  “渡之,别冲动,你要干什么?!”

  “让她闭嘴。”

  “不!”

  “放手!”

  兄弟二人相争的间隙,赵琇笑了几下,她看着恍惚着站起来,转向她的赵令悦,心内也尚且痛了一下,但仍将这场纠葛拉锯,抛上了无人想达的巅峰。

  她固执的,癫疯的,非要将未说完的话说了全:

  “当年我们的爹爹,多在乎你啊,哪怕你只是个私生女,可他连你的名字都要亲自取,不肯让给赵光!

  之后他逼我嬢嬢认下了赵义,就为了赵义能当太子,又将你交给他最信任的亲人抚养!

  闵氏家门当年贪污,爹爹本来要趁此处理外戚,秉公处理,是嬢嬢用丢出你跟赵义私生双胎的身份,说他若是不救,就让你们这对私生子弟曝于日下,爹爹才会答应堵住王凭的嘴,保住闵氏全族,许她一生荣华!”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如死亡般排山倒海,灌满了整个船舱。

  她扫过已然石化的赵令悦,又指着那亦然如石破天惊来的兄弟二人,癫狂笑道。

  “原来你们不曾知道!竟让她这个最初的罪魁祸首活了下来,你们只知我爹爹是刽子手,却不知你才是他背后的软肋与帮凶!”

  又指向赵令悦所在的那团虚影,“赵令悦,你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开局已定, 别想逃脱干系,你就该跟我一样,跟大辉的所有王族一样,跟他们对立拼杀到最后一刻,誓死不变!

  我也可以不说啊。

  但你万万不该有着这样的出身,还踩着那三万八千人的尸上,跟王家子弟在我面前手牵着手!那我就必须让你知道,我爹爹为你做过什么,让你知道,你永世不能与他和一,杀了邵梵或者自杀,才是你作为大辉公主该做的最后之举!”

  轰隆一声,一直压着邵梵不让他出剑的王献,被猛力重重推悬,高砸在船板上,冷汗淋漓,他转过身拉住邵梵的衣角,奈何文人之力却拽不住他武将的冲劲。

  邵梵的剑已出鞘,不可收回。

  但他在经过僵然的赵令悦时,脚步略显迟疑,小心地辗转剑锋,避免了那刀刻的冷光闪在她身上,而后不管不顾的,直冲赵琇说出一切的喉头而去。

  外头狂风卷潮,赵琇站在船舱中央,长发乱吹,蓝红的花色衣袖猛飘,脸色惨白,红唇却沾满自咬的艳血,如同一只报复情爱的鬼魅。

  然赵令悦是她挚友,她自己亦然被此毁灭赵令悦之举所自伤。

  当下闭眼任他过来,并不闪躲。

  王献爬起来,捂住胸口冲到赵琇身前,逼迫邵梵略缓下屠刀速度。

  他主动上前,露出喉头靠近他的剑尖,“我在,便不能让你伤害她,渡之,夫妻同身,她是我妻,这一刀我当替她受!来吧!”

  浪潮呼啸的卷动滚浪在雾中乍现。

  一个影子闪过这三人,如一道立逝的白光。

  随后,满地累赘的珠翠从她身上倾洒,发散成决绝的花儿,金绿色的披帛鼓成了伤残的肢翅,被赵令悦以毫不犹豫的姿态带出了舱。

  ——她快速地朝船板岸上奔去,身躯直直白白,要与雾气下的冰河融为一体。

  “她要跳河!渡之!”

  不待王献喊完这句话,逼着喉咙的那把长剑丢落了地,与那些她抛弃的珠翠一同震颤。

  赵琇瘫倒在地上。

  一场口舌之战,四人千疮百孔。

  而一切,都碎掉了。

第65章 冰面涟漪(二):帐冷  水面溅起两阵子不小的水花。

  更深露重,冰水本就寒凉彻骨,轻则发热受寒,重则有性命之危。棕船上人声与脚步细碎的骚动一片,很快宋耿那边黑黢的窥管中,就起了一点、两点,三点,随后是成片成片的火把.......

  竟不顾隐蔽地将整个船头全照亮了,将自己的位置完全暴露出来。

  他们必然是遇上了什么紧急之况。

  “将军,将军......”那兵又惊又侘,招呼赶来的宋耿,将窥管递给他,指着河中星火方向,“似乎刚有人跳河,他们放了绳子跟船梯,还将整艘船所有能找的火把全燃了!”

  “莫不是公主!”宋耿脸色一沉,忙夹起右眼,用左眼将窥管对准船头放大。

  ——借着火光,他能看见是邵梵打横抱着个落水的人,宋耿一惊,将窥管跟着他的身体快速移动,见他抱着那人脚步迅疾地过了船板,回了自己的船。

  宋耿又将窥管挪回被点亮的那艘轻军船上。

  他预判,邵梵抱着的不会是赵琇,但现在押着公主的这只船上船员骚动,应该也正乱着。

  转身,对着众人一咬牙:

  “我们也救人去!”

  *

  宋兮趴在桌上打着迷瞪眼儿,被船上的脚步声惊醒,一起身听他们说郎将回船了,到了船内亮处,就与脚下生风的邵梵撞了肩。

  他哎呦一声。

  一摸肩头,怎么湿漉漉的。

  邵梵抱着个人脚步不停,一身碎黏的冰碴子不断化成水,宋兮目瞪口呆地忙转头跟上,这才看清他怀中的赵令悦,瑟瑟发抖,毫无血色。

  他下意识憋出个问:“她没走稳摔下船了?”

  再一看,邵梵脸色黑得吓人。

  宋兮忙噤声。

  他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那间舱房,命勤兵去生火,烧热水来,自己将她托坐在胸前,将她发髻解了,用扯来的干巾绞干她的发。

  宋兮巴巴地跟上来,邵梵转身看见他,他贴在门框上笑了一下:“郎将,我能帮什么忙不?”

  邵梵眉头皱起,冰碴如落花簌簌地落下,无情道:“关门。”

  “......哦。”

  这夜,他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舱房内很快支起了两只火盆,屋内没有点烛,只有这些火星子发出些光,其余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给了她退缩和逃避的空间。

  潮冷的屋内变得干燥,气闷和暖热,一只火盆就摆在她面前,她湿重的衣衫半解,只穿着内裙与对襟,抱着自己发抖。

  二人各坐一个马扎凳。中间竖着一扇不高不矮的屏风。

  他坐在屏风靠前的位子,等水烧温了装进盏内,将手弯过屏风,把茶盏递给她。

  赵令悦怔怔地转去视线,忘记要接。

  那手再递了一递:“喝一点,将胃暖了,不然会腹痛。”

  瓷盏这才被她接了过去。

  她的眼睛跳河时被脏水污疼,此时氤氲的热气一蒸,咸刺的泪水几乎是不受任何控制地涌入眼眶,闭眼,一边泪流一边将那热水一饮而尽,咬住舌头,才没有呜咽着哭出来,“王家因为而灭,你该恨的人,是我。”

  “无论赵琇所说真假,我不恨你。”

  “为何要一次次地救我?”

  “因为我是傻子。”他的影子在屏风上摇动,“为什么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你可以恨,可以气,唯独不能去死。这对活着在意你的人而言,太残忍。”

  这盏屏风跟两年前夏天,在紫宸殿小室内的那盏名贵的山水屏风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