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95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是何人在叫嚣叩门?”

  宋耿为难:“就是昭月郡主。”

  赵琇秉耳,这次听清了她的嘶喊。

  “公主,你放我进去吧!”她一遍遍地砸,一遍遍地喊,风沙吹散她的声线,事倍功半,大门始终不肯对她敞开。

  赵令悦自嘲一笑,力气渐渐微弱,终是靠在门上贴着门无助道,“公主,嬢嬢,阿兄,我已经回来了,我这次真的回来了,就让我进去见见你们,我想回家了,可否让我回家.......”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被敌人掠去,又如何在敌人手下捱过了这近三年。宋耿听她在城下喊着要回家,一股心酸猛然灌肺,差些憋出两粒男儿泪来。

  他朝静肃原地的赵琇抱拳,“公主,臣实看不得这些,郡主必定受苦诸多,就算她来替敌国劝降,可否能让她先入关与亲人一聚?”

  赵琇不说话。

  甚至也不曾呼吸。

  她背过身,在宋耿叹气之时回答:“命人革除他们武器,遣返那些兵士。”

  宋耿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立即挥手让那副将去扬声警告。

  待那些士兵返回,他站到赵琇身后,等着她最后发令,终于等到了那句话。

  “开门,迎她回家。”

  赵琇背过去的眼角,暗地中已生了潮意。

  ——她多少次想为她说出这句话,却都没有机会,待可以说时,看待她的心境,却又已然变化。

  *

  在她喊得几乎干哑失声时,墙上的人忽然大声将邵军劝返。

  她立马抬头,呼吸急促地盯着眼前那扇紧闭的门。

  “吱呀”一声。

  幽远漫长。

  冷硬的门破了一道深邃的光线出来,照亮了她含着泪光的眼。

  随即星星点点燃烧在门缝之后,大门渐渐敞开,宋耿身后的士兵举着火把,列成焦急的两阵,朝门关处奔跑而来,他们的脚步声琐碎不一,不是邵军那么整齐,也愈发乱了她的心境。

  她的家里人来接她了。

  赵令悦在那一刻憋不住自己的泪水。

  哪怕邵梵对她再好,她在邵梵身边时,仍是没有家的,只有杨柳关才是她心中最深处的归避之所。这里有她的亲人,有她过去的十七年,这才是她真正的家,是赵琇努力保护住的,大辉存于世上的最后一点碎片。

  赵令悦步步走近关内,关门随即警惕关闭。那宋耿率先奔至她身前,半跪于地,叩拳之后犹然不够,直接以头磕地。

  赵令悦想去扶他。

  他不肯起,只红眼哽咽道:“郡主大架末将不曾远迎!是末将之过!末将来的太迟了!

  张简(这个人出现在第一章是赵琇那马车上的禁军领导 )病逝之前要末将一定打回去将郡主救出,是臣没有本领,自此龟缩三洲多年,让郡主独自在外受苦!

  末将之罪凌迟不为过,此一磕头郡主万万不能推拒!末将恭迎昭月郡主入关!来接郡主......回家啊!”

  其余人闻声,便也下跪。

  火把摇曳,这群人下跪的身影成了乌压压、热蒙蒙的一片,让赵令悦心潮翻涌。

  “恭迎郡主入关!”

  “恭迎昭月郡主入关!请郡主回家!”

  他们在向她致歉。

  放弃她,对她不管不顾三年的致歉。

  “诸位请起!我,我已受不住!宋将军,快起来——”她将他带起身,三十而立的宋耿犹如老了七八岁,对她含着惨淡的老泪。

  赵令悦扫过众人,眼也含着热泪,脸却逐渐带出一种释然的,温暖的笑意,“我知道,大家都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她咬住唇,压下情绪,捏紧了背上的包裹:“公主可在关上?”

  “在,是公主命末将打开关门!”

  “好,你带我去见她吧。”

  宋耿叹息,接过她递来的白旗,请她上前,让众人于她身后跟随。

  “郡主是真的来劝降的?还是被邵军所逼?”

  不待她回答,一道锋利的女声接下宋耿的话头,“谁人能逼她赵令悦服软?!”

  宋耿与赵令悦齐齐望向前方。

  赵琇不知何时,自己下了关内阶梯站在阶梯之处,一身寒色与天气格格不入,被火光照得两极,她走近他们,赵令悦的脚步顿在当场,连带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赵琇扫过她男子式圆领袍上的血,眉头微皱。“你受伤了?”

  赵令悦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赵琇嗯了一声,明明刚刚还来接她,却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担心,步步接近她的同时,表情越发冷寒。

  赵令悦没有退。

  宋耿低首避到一边。

  待赵琇停下,已与她相隔咫尺。

  火把扯出的毛边落在有几分相似的侧脸上,形成一团杂乱的阴影。

  她二人都站的笔直,再不似从前,嬉笑打闹。

  赵绣劝她:“令悦,你入关没有问题,我已经通知你阿兄嬢嬢过来,让你们亲人团聚,但你这张嘴里,若敢对我说出劝降半个字,我将你按叛国罪,就地处死不容转圜!”

  宋耿瞪住眼珠。

  其余人也屏息凝神,陷于炎热风土中的凉薄死寂。

  她朝绷直的赵琇一笑。

  “公主不若看完我带来的东西,再做决定?”

  赵琇视线落在她身上那只包袱里。

  ——包袱中,到底装了什么?

第71章 北雁南归(一):沉沦  莹莹火把映在赵琇探究的眼眸中,似上元节赵令悦所见的花灯湖面,虽然憔悴,仍旧有风残后的独特美艳。

  她见赵琇不肯信她,也不肯接过包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将手搭在赵琇肩膀上,在赵琇两片薄云般的肩胛骨一颤时,贴近她耳边,“我们是一家人啊,不是吗?”

  “.......”赵琇退后一步。

  竟也从话中听出一丝丝威胁。

  自己曾那般伤她,以至于她当夜跳了冰河,一心寻死。

  待她再被宋耿带回杨柳关,平复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夜神梦回中,也曾后悔过将她的身份说出来,将无辜的她,在船上生生撕破了。

  赵琇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包袱身上。

  “搜过身了没有?”

  宋耿抬头,“......郡主体贵,属下未敢冒犯。”

  赵琇无情道:“搜她的身!检查包袱!宋将军,她是外头来的人,你怎可如此粗心不防?!”grape

  “是!”宋耿硬着头皮叩手,去拿过赵令悦包袱,在地上仔细翻了一通。

  赵琇的两名侍女也围住她从头到脚顺摸了个遍,连配饰也未曾放过,确定她未曾夹带什么武器,赵琇转身往城楼后方的深处走,脚边柔软的素色裙拖尾垂地,搭在灰砖面儿上。

  “你跟我来。”

  赵令悦跟了上去。

  除了贴身侍卫,宋耿等人都识相地重回了城池上守岗。

  绕了两个弯儿,赵琇将她带至一方灰麻色刷油的防水营帐。

  帐中燃着樟脑香,左右搁置两盏树状灯烛,不曾放冰,只摆了凉扇,吹歪了案上的樟脑流烟。

  一时,一阵樟脑木的清凉朝她扑面而来。

  赵琇甩袖在桌前坐下,冷冷瞥她,“令悦,你本是我母子恩人,可如今时过境迁,你我也都变了。不是敌,也不是友。恕我,再也无法再给你好脸色。”

  赵令悦笑。

  “这没关系,我早想到了。”

  帐中人在她示意下已尽数退出帐内,只剩下两名近身侍卫,都面无表情。

  “他们不走,随侍我身旁,你不用再看他们!”赵绣冷眼落到包袱上,“什么东西?你将包袱打开吧,别再吊我胃口。”

  赵令悦深吸一口气,将那包袱解开,露出里头的绢轴与几方小盒,她的手在装香囊的针线盒旁停了停,随即将一旁的卷轴打开递给她。

  赵琇只看一眼,便抓握紧了,眼睫飞动,压抑着什么。

  “看样子,公主也不曾忘记?”她道。

  那其实不过是一张牛皮所制的国界舆图,上有大辉十六州的江山,落章为旧朝玉玺,是赵洲登基十年枢密院所新制,交给过赵洲过目,一旁的赵琇也是见过的,那年她十岁。

  她抬起头,“这种旧朝之物,早该被他们烧毁殆尽,你怎还能保留?”

  “原的确实已经烧毁了。这是新的,是两年前冬,官家被囚禁于霖铃宫之后,凭记忆用牛皮重新所画,由爹爹偷藏。在官家陨后,爹爹拖王献转交给我的。公主,你可有看见那朵花?它长在连云山上,像孤芳,也像你。”

  赵琇的眼睛红了,开始笑:“转于王献之手?呵,那这肯定是假的!假的!”边说边将牛皮攥成一团,意图将它撕碎,可牛皮坚韧,她转而扔去地上,怒斥赵令悦:“你作假,这假的!全是假的!”

  “真假难辨,可这朵花公主不认识吗?!十岁之时公主调皮,拿了官家案上的朱砂笔,随手添了一只花,说你才是江山最漂亮的妆点,为此,官家罚你将那日作业里的诗经长长地抄了五遍,你还跟我诉苦呢。”赵令悦吸了一下鼻子,”公主肯定不曾忘记!“

  赵琇一个劲儿地摇头,手指分开捱在桌角抠着。

  赵令悦走至她面前,蹲在她膝盖旁边,将舆图重新捧回给她。

  “此为官家最后遗物,他临死前你拼了命也想去见,可还是不曾如愿,我知你惦念他与太子。如今,他二人皆已下葬,尸骨我带不走。惟此物跨越千里来你手中,公主,将手放平,把它接好。”

  她将赵琇的手打开,塞进她手中。

  赵琇手中如有万分沉重。

  她压住泪光,抿住唇角,依旧为自己穿上一层盔甲,满是防备地对待赵令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