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年穗岁
他虽不喜这个儿子的行事作风,可到底是自己孩子,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谢知让会去做那种事。他希望这是假的。
可他的儿子……沉默了……
倘若真有此事,宁安侯想,他一定要将这孽畜活活打死。
“夫君……”姜蜜见他黑着脸神色难看,忧心忡忡地喊了他一声。
她是不相信的。
休说谢知让不屑于做这种事,便是看谢婉也知道这事儿是任如萱瞎编胡造的。
老夫人看堂内混乱一片,双手轻轻颤抖着捻珠。片刻,她开口,声调平平:“此事是我叫让哥儿做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她。
她端坐着,面容镇定,看不出丝毫情绪。
“此事太久,邈儿不提,我都要忘了。婉姐儿回来的时候,家中什么光景大家都知道。那时韶光院乱得很,我怕婉姐儿出事,便叫让哥儿带在身边带几日。”
谢邈听得心口一凉。
他知道,曾祖母这是要包庇谢知让了。
是了,谢知让是世子,是锦衣卫指挥使。在这个家里谁能动他?谁敢动他?即使他真的欺负了妹妹,这个家中谁会替他们两个出头?母亲说的果然不错……
他真没用,连妹妹都护不住。
谢邈攥紧拳头闭上眼,心口疼痛比身上的伤更让他难以忍受。
可就在这时,谢知让突然开口了。
“祖母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成?”
谢邈猛地睁眼,看着谢知让微微发抖。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希望,又害怕它完全变成绝望。
谢知让张嘴,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偏头见姜蜜自始至终温柔又饱含信任的眼神,咬牙,终于有些自暴自弃道:
“她刚回来,把我当成大哥了。”
“什……什么?”谢邈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她把我当成她爹了!”谢知让猛地拔高音量。
他看着谢邈,掩下胸中难得升起的羞恼,面无表情道:“你说你,死在外头多好,我还白捡一闺女。反正也是没爹没娘。”
“谢……”
谢邈气急败坏,可是见谢知让骤然冷凝的目光,那个名字在口中盘旋许久,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宁安侯松了口气,低声训斥道:“那是你大哥的女儿,你说什么浑话!”
谢邈也舒出一口气,绷紧的背变弯,低声道:“我如何信你……”
谢知让正要嘲回去,姜蜜率先开口同他说道:
“阿邈,我知晓你是关心则乱,一时钻了牛角尖。你想,你三叔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会去做这种事?”
“便是不相信你三叔,你看阿婉对你三叔如何,你也该知道此事不是真的。倘若你三叔真的做出那种事,阿婉怎能不害怕接近他?”
“我非是要说你母亲坏话。倘若她真是为阿婉考虑,心疼阿婉,如何能为阿婉寻这样一门亲事?”
“你知晓那黄聪是何人吗?平日欺男霸女,在书院里也不安生。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家里已经给他安排了好几个通房。”
“说是上头没有婆母,可你知晓黄老夫人前些日子正在给她家二儿子相看续弦?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让你妹妹嫁过去?”
谢邈不可置信,眼睛睁得浑圆,摇着头怔怔道:“不……她不是这样说的……”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说你蠢还真是没冤枉你。”谢知让冷笑。
姜蜜语重心长地劝他:“她不这般说,你如何为她偷拿你爹爹的私印?”
“对,她叫你拿你爹爹的私印,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53章 溜达
谢邈说不出此刻是何种心情。
他既庆幸妹妹没有受到伤害,又悲痛自己的母亲竟然这般欺骗自己、算计自己。
那是他的母亲啊……
谢邈紧紧闭上眼,忍住想要淌下来的泪,颤抖着嗓音说道:“我模仿爹爹的字迹写了这封信,她说我盖的印颜色过于鲜明,要我拿爹爹的私印给她,她好将这信伪造得更真些……”
“你以为,她要这枚私印,只是为这种小事吗?”
谢邈猛地抬头睁眼,眼眶被泪水沾湿,盛满震惊与悲痛。
谢知让摆手,让丫鬟小厮退下,而后用着近乎冷酷无情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黄伯山当年巡漕,贪墨朝廷拨下去的救济银。他要用你爹的私印,把这桩事儿牵扯到你爹头上。”
此话仿若平地惊雷,直炸得场中诸人神色恍惚,久久无法回神。
“摊上你这么个儿子,”谢知让勾唇,眉梢眼角俱是讥诮之色,“他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邈心中再无念想,整个人瞬间颓废下来,泪如雨下。
老夫人痛心疾首,看着谢邈哀声喊道:“邈儿……你……你怎能如此作贱你爹爹的身后名啊!他这一生两袖清风、志洁行芳,你……你……你糊涂啊邈儿!”
谢知让嘴角噙着冷笑,正要伸手去拿茶盏,忽而发现自己那只已经被摔出去了。他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拿过姜蜜的茶。
宁安侯心中满是哀恸。
他的长子,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谢邈,你的破事儿我不想管。自去祠堂跪着!谁敢私自把他放出来,”谢知让指尖轻点桌面,无情开口,“杀无赦。”
说罢,他起身,带着姜蜜往外走。
两名锦衣卫上前把谢邈拎起来,拖着把他带去祠堂。
一出戒律堂,姜蜜正要上轿,忽而被谢知让打横抱起。
“府医让你少操劳,打的又不是你儿子,傻颠颠过来干什么?”谢知让板着脸斥她。
“他到底是你大哥的孩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嘛。”姜蜜揽着他的脖子,小声说道,“而且你今日下了朝就直接去北镇抚司,肯定没时间睡觉歇息一会儿,我怕你太生气了头疼嘛。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谢知让冷笑,“死不了。”
姜蜜也不在意,只道:“我按着你先前用过的那香估摸着调了一下,但有一味香料,我始终闻不出来。回去我叫拂冬点上,看看会不会有一点止疼的效果。至于那味香料,我再琢磨琢磨。”
其实谢知让早就寻好几位调香师傅闻过配方。有一位师傅也是只有一味香料闻不出来。他按着残缺的配方配过香丸,用处并不大。
只是谢知让看姜蜜一脸认真,便没告诉她。
姜蜜见他脸色不愉,有心想逗他开心,便笑着问道:“阿婉当年是怎么把你当做自己爹爹的呀?”
谢知让黑了脸。
姜蜜见他不说话,摇着他的脖子撒娇,“你说说嘛夫君,告诉我好不好嘛,夫君?夫君?”
谢知让咬牙切齿,“再闹,我给你扔下去。”
姜蜜轻哼一声。
她才不信呢。
……
谢邈在祠堂足足跪了三日。
姜蜜初时没说什么,后来见他跪了一晚也没被放出来,她便痴缠着谢知让撒娇去了。
男人虽嘴上说不准,但还是默许她去给谢邈送吃食送垫子送药。
姜蜜知道他对两个孩子总是嘴硬心软,去的时候便特意陪谢邈多待一会儿,好叫他坐下歇一歇膝盖。
惹得每次从祠堂回来,谢知让都要骂她一句:“你干脆直接陪那蠢货在祠堂跪着吧!”
后来还是谢婉跑过来拉着谢知让的手开始哭,姜蜜也一个劲儿哄他说好话。谢知让看着大小两双水灵灵的眼,头疼,终于松口了。
姜蜜小日子一结束,便去拜访姚丁香。
“姐姐这气色,瞧着可是好了许多。这是同韩大人和好如初了?”姜蜜笑着打趣。
姚丁香轻哼一声,眉眼间多了几分神采。
“上次妹妹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只好好养胎,不去管那姓杨的。后来仔细一想,她果然就是编排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骗我。韩瓒都和我解释清楚了。”
杨雨桐乃曾方海所赠不假,韩瓒初时撇下姚丁香去看她,只是她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次两次之后他便再不理她。二人误会说开,自然和好如初。
“姐姐和韩大人夫妻恩爱,那便是极好。”姜蜜真心实意替她高兴。
……
韩瓒下朝回翰林院,晌午回家时,正巧遇到从宫里出来的谢知让。
韩瓒看着谢知让气焰嚣张的模样,皱了皱眉,朝他拱手之后便自顾朝前走。
走了片刻,他猛地顿住脚步。
“谢指挥使跟着我作甚?”
谢知让懒洋洋道:“去你家啊。”
韩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锦衣卫这些日子在城中大肆抓捕,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不知韩某所犯何事,值得指挥使大人亲自上门?”
谢知让轻笑,漫不经心道:“我对你家的茶没兴趣。我家娘子今日去你府上玩儿,我去接她。”
韩瓒被他这朴实无华的话给噎了一下,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他缓声道:
“锦衣卫鹰犬遍布全城,指挥使大人自乘车去我府上接人便是。韩某家中清贫,一直都是走路归家,不敢耽误了谢指挥使。”
“无妨。陛下留我吃茶,有点撑,正好同韩侍讲溜达溜达。”
韩瓒被他这死皮赖脸的模样气到。可到底说不得什么,他愤愤甩袖,走了。
“谢指挥使自便!”
谢知让在后面随意散漫地跟着,韩瓒在前面别别扭扭地走着。
俩人都是容貌出众之辈,一个穿绯红散花官服,一个穿青色小杂花官服,走在街上,格外惹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