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你待我很好。”哪怕此刻想拒绝他,也没法说他对她不好。
“那还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够好?”楚明忱迟迟等不到朝华开口,白了脸色,“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他姓楚,又要怎么改?
朝华叹息,要他放下,不下猛药是不行了。
“六哥想娶我?”
楚明忱俊面飞红,却挺直了脊背大声答:“是!”
“今岁省闱六哥有多少把握?”朝华目不稍瞬,直直望入那双满含赤诚的眼睛。
“这……”楚明忱自来最厌这些,祖母母亲问他,他浑不耐烦,顶撞几句那是寻常。但心爱的女子这样问他,他打了个磕巴一时竟答不上来。
朝华依旧目不转瞬,她甚至还对楚明忱微微笑了一下:“我要我的夫君才比子建,蟾宫折桂!”
风灯微光将她的影子打成了两道,一左一右,一浓一淡,隔着重重曲曲的枝叶绰绰看不分明。
“六哥莫要再找我了,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那人文章极好,必能给我挣下诰命,让我在姐妹中不弱于人。”
朝华淡然说完转身即走,裙角划起一道薄紫。
楚明忱怔愣愣站在那里,脸色由红转白,口中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蟾宫折桂。”
沈聿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蟾宫折桂”四个字心中一阵冷笑,等听到她已有相中的人选,将来会给她挣诰命时。
唇畔冷笑更深,漠然转身,步出密林。
第10章 遇险
暗舟
朝华绕出密林,提灯穿过香市回荐福寺,沉璧紧紧跟在她身后。
香市山道上游人香客比肩叠踵,此时远处更是亮起一行火把,游蛇似的蜿蜒而来,像是哪家权贵星夜上山拜香来了。
沉璧听见嘈杂声越来越近,护住朝华快步回到荐福寺。
二人跟守门的女尼假称逛香市才出去的,甘棠一人守在小门边,看见她们回来松了口气。
朝华回到禅房,见楚六送来的药油还摆在桌上,绿玉的雕花瓶子,瓶塞盖用的是粉碧玺,望着很是眼熟。
“跟楚六公子旧年用来装仁丹的小瓶瞧着倒相似,姑娘夸过一句好看。”
朝华阖了阖眼。
沉璧禀报:“刚才有人偷听。”
朝华目光微凝:“谁?”若是不认识的过路人,沉璧不会特意禀报。
“是沈家公子。”
朝华惊诧抬眉:“确定?”
“在渡口看过一眼,不会认错。”沉璧十分笃定。
朝华微蹙起眉头,怎么竟偏偏被他听见。
这门亲事必得是罗姨娘出手抢夺,才能一箭双雕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如果是沈聿开口拒绝,那一切盘算就全落空了。
甘棠忧虑:“姑娘可说了什么紧要话?”
朝华把她在林子说的话告诉甘棠,甘棠听后叹息一声:“姑娘又何苦非要说那蟾宫折桂的话。”
不说楚家的家世,只说楚公子这个人罢,性子又好,生得又俊,最难得的是打小就对姑娘一片真心。
要是不姓楚,那真是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可连甘棠都知道,楚六公子要是不姓楚,也就没那些个好处了。
“就得如此,他才能死心。”楚明忱这辈子最不耐烦的就是读书作文章,这么一句,足够他望岫息心。
朝华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若单只说家族不许,还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逼迫他父母。
甘棠又叹:“姑娘怎么偏把话说得这样死,万一要是能成呢?”
说不准楚公子就真有办法让他父母点头?
哪怕刚嫁过去时彼此都勉强些,但姑娘如此品貌,只要过了门,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会捂不热?
一杯冷茶饮尽,朝华泠声:“我不愿意。”
楚明忱愿意娶她,在楚家人心中是对她施恩。也许他初时不会那么想,日子一久难保不生出同样的心思。
她不愿小心翼翼侍奉人眉眼高低,仿佛她是罪人之女,要尽心贤良方才能洗干净一身的“罪孽”。
母亲有什么罪孽呢?
母亲从来没有罪孽。
甘棠听闻这话,一句也不再说,只柔声问:“姑娘要不要用些热食?汤面或是素馄饨都有,还有咱们自家熬的菌菇酱,煮了面拌一拌就能吃了。”
朝华摇头,沉璧却在朝华身边抬起头来,她又饿了。
甘棠看沉璧一脸饿意抿嘴一笑,冲沉璧招招手,领她去吃面。
朝华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下桌上那盘下了一半的棋,拾起一枚,握子攒眉。
方才掩着面,又一身素裙衫,沈聿也许只是碰巧经过,并没认出她来?
这念头刚升起,朝华就自行摇头否决,香市上那许多年轻男女,那姓沈的怎么不去听别人的墙角?
她此时该打算的是已经露了馅,还要怎么装相。
正思索间,廊下吃面的沉璧突然捧着碗站起来:“来人了。”
夜色渐深,荐福寺早就关了山门,只有几间正殿还留着灯火,这会儿哪来的人?
沉璧话音落下许久,青檀自前殿急跑来过来。
一边跑一边高声报信:“姑娘!家里送了信来,夫人急病高烧胡话,请净尘师太和姑娘立即回去!”
朝华心头急跳,手中白子松脱“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她抬步就向外冲。
到外间廊下与青檀迎面遇上,从青檀手中接过信件边走边看,确是父亲亲笔,笔意淋漓,显是墨迹未干就派人送来。
青檀紧跟在朝华身后:“芸苓姐姐已经去请师太了!”
朝华刚走到前殿,净尘师太已经提着药箱过来,二人汇合急往渡头去。
偏偏这会儿不知为何,宽道上堵着好些官差衙役,拦着人不许随意出入。
道边的小贩们全都被赶到一边,来往的香客也分列到另一边查问名籍。
今岁省闱,各县各乡的秀才举人来得极多,都是身有功名的男子,被官差拦住哪有什么好声气。
官差也不敢把这些人得罪狠了,于是整个宽道挤得水泄不通。
朝华眼看这样盘查得查到天亮,送信报进来就不知道用了多久,此时再不能速去,生怕母亲有个什么闪失。
她顾不得身前全是人,让两个男仆在前面开道,护着她们挤到了皂衣官役身前。
男仆将容家的名帖递了过去,又往官差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为主母求医,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个官差先掂掂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名帖,再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净尘师太。
余杭城中何人不知道容家,立时扬臂放人,但对男仆道:“对不住了,女人能走,男人全得留下。”
净尘师太和她带着的两个小徒弟都是尼姑打扮,并未仔细搜查。
“这怎使得?”男仆瞠目,“这是主家女眷……”
“这一路的官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会有事。”
确如官差所言,这条路本就灯火煌煌,此时火把连天,连山上林中都有官差举着火把用长棍打草寻人,往日香会上少不了小偷小摸,这会儿谁敢?
朝华见状出声:“烦请这位官爷护送,只要送上船就好,我们及时归去,必会请家中长辈相谢。”
男仆趁势又往皂衣官差手里塞了个荷包。
于是官差在前面开路,领着朝华与净尘师太师徒几人往渡头去。
所幸宽道中间留出了小路通行,反而让她们走得极顺,很快就到了昭律寺渡头。
渡头也依旧是人头叠着人头,几个官差沿河道查艄公,余下的官差用削尖的长竹搅动浅水。
此处河道连着西湖,就算潜伏逃跑,到了水深处也无处登岸,人要藏身只能藏在这里。
收了钱的官差跟几个同僚说:“这是容家女眷,请净尘师太回府看诊,先查船放行。”
净尘师太的医术全杭城都知晓,富户女子请她看诊再寻常不过。
除了女尼,几人都戴着帏帽,但女人身条一眼就明,官差们倒没做出非要掀帽看人的举动来。
也是知道这是容府的女眷,上峰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不如行这个方便。
几个官差查过小舟又去搜船舫,小船身浅,一眼就能看到里头没人没箱笼,舫中却有小凳小榻又叠着箱子,查起来颇费功夫。
朝华当即便向净尘师太道:“官道封路,船舫太沉,不如弃舫就舟,轻身上路,快船回去至多半个时辰就能赶到了。”
净尘师太点头:“我正有这个意思。”说着连两个小徒弟都不带了,只自己提了药箱上船,“少两个人还能更快些。”
少一个人就少百来斤的分量,分两只快船回去比一只船要更快。
耽误了这许功夫,朝华已然心急如焚!
她看了眼艄公又看了眼沉璧,果决道:“咱们分船回去,沉璧掌船!”
沉璧轻跳上船,等朝华进舱,一杆子将船撑了出去。
窄舟舟前悬着一盏小渔灯,沉璧急摇两下紧跟前船,朝华矮身缩入船舱中,眼睛紧紧盯住前方幽深湖面那一点渔灯。
天上几点淡星,远处几道山影。
西湖夜水声动,前船渔灯越亮越远了……
舟中别无杂物,沉璧又身负武艺,摇起摇橹来又快又匀,怎么连摇几下却跟前船越隔越远了?
朝华觉出不对,她伸头张望,船头的沉璧也察觉出来。
两人互望一眼,这船吃水太深了。
就在朝华探身的同时,船身一阵猛烈摇晃,从船底爬进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