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护卫低声道:“与容姑娘定亲的沈聿得中解元。”
九月初一各地放榜,抄上来的各省举子名录中有沈聿的名字。
虽说每省都有榜首,但江南学风盛,读书的人多,应试的秀才也多,更别说余杭还有四大有名的书院。
能在余杭省闱得中解元,京闱的名次不会低,连殿试也可一争。
怪不得她这样开怀,原来她选中的丈夫果真有蟾宫折桂的潜力。
裴忌没再表示,只是在御桥桥顶,看着她驾冰车在冰面上来回。
朝华驾着冰车在人群中穿行,把殷家擅滑擦的仆从都甩在身后,几个来回之后,她停下喘息。
真娘在她后头嚷嚷:“怎么滑得这样快?我看着都心惊肉跳的!”
万一冰车翻了,后头的车撞到她身上可怎么好?
岳氏赶紧吩咐仆从取热茶来,倒了一杯递给朝华,看朝华的眼睛直往河边卖甜冰的小贩那儿瞥,立时道:“仔细吃了肚子疼,这风刮嗓子罢?喝口热茶,等人暖和了回家再吃冷点心。”
朝华不仅想吃冰,还想想脱掉大袄,只穿里头的小袄。
冰面上的游人渐多,好些年轻女孩儿都穿着毛禙子玩滑擦,脱了大袄在冰面上行进如飞。
朝华正歇着气,身侧两个锦袄少女从冰车边滑了过去,二人一面轻笑一面在冰上转了个圈。
朝华凝目望住了,岳氏见她目不转睛,笑道:“滑擦也不难学,你要是想滑,叫人做双铁底靴子,先在冰上慢慢的走,走顺了再慢慢出溜。”
真娘好奇听着,笑出声来:“嫂嫂真是,才来了几年,说话都有北边的口音了。”
岳氏揉了真娘一把:“我寻常打交道的夫人们一半是北边人,再怎么总得学上两句,等你们住久了口音也是一样的。”
真娘也热得想脱袄,被岳氏按住了手:“不成不成,真脱了袄子必要受风寒的。”
方才看着别人冒白烟,这回她们自己也冒起白烟来,还有保哥儿,小脸冻得像颗红萝卜头。
岳氏道:“不能再玩了,赶紧回去吃个锅子暖一暖身,要想玩明天再来。”
朝华握着滑杆恋恋不舍。
她难得有想玩的,岳氏立时道:“这会儿天还早,到落日的时候冰面上才好看呢,咱们先回,车给你备着,傍晚再来就是。”
朝华这才放下滑杆,一行人坐车回家。
岳氏在车上拿出软巾来给保哥儿垫在衣服里:“保哥儿小,后背一湿容易风寒,先垫一垫,回去换身干爽衣裳就好了。”
保哥儿已经很喜欢这个舅妈了,他衣裳穿得厚实,整个人趴在岳氏腿上,蹬着两条短腿,扑棱起来像只小乌龟。
他喊第一声舅妈时,岳氏就大声答应他。
小孩子最知眉眼高低,这半天全赖在岳氏身边,乖乖垫上软巾他又伸出手去。岳氏捏捏他的脸,往他嘴里塞了颗红姜糖:“有些辣,可不能吐了,这是祛寒的。”
保哥儿就学着岳氏的样子,稚声稚气:“祛祛寒。”
逗得一车人都笑起来。
岳氏看到保哥儿这虎头虎脑的样子,知道这个弟弟是朝华精心挑选的,全为了真娘后半辈子的保障,看着朝华愈加怜惜。
“回了家就是玩儿!晚上想玩冰嬉就去玩冰嬉,要想到外头逛那就套上车,年前庙会多得很,北边与南边风俗又不同,有许多乐子可瞧的。”
“西海北海处处都有茶楼戏楼,南音班子杂耍班子的水牌都送到家来了,有什么想看的只管点,到外头去看也成,叫到家里也成。”
“这会儿红叶是没了,倒能去西山赏雪景。”
岳氏数着手指头:“我都算好了,年前这十来天,保管你们吃的玩的全都不重样。”
真娘把头歪在大嫂肩上,脸上是在容家时从没有过的舒心笑意:“那可说定了,咱们每日就是玩,嫂嫂可别嫌我。”
“不嫌你!我还怕你不玩呢。”岳氏玩笑道,“要是你不玩,我怎么跟着热闹呢?”
姑嫂两个凑在一块,一会说要去爬山看雪,一会儿又合计要去赶灯会,一路说一路笑,从车上笑到家中。
回到家时,院里的花灯山子已经架起来了,挂着各色彩灯,鱼龙莲花堆满了满架,还不知从哪儿运了两尊冰雕灯来。
素心笑盈盈回道:“彩扎灯和冰灯都是老爷叫纪管事买来的,说搁在院子里热闹热闹,那个冰灯后头挖了个洞,夜里点上彩蜡才好看呢。”
岳氏身边的银珠也笑:“方才还送了一草垛的糖葫芦和吹糖人来,说是姑太太常年在南边,没吃过北边的红果山药豆串的糖葫芦,特意买了叫送回来的。”
怕放在屋里糖化了,特意支在窗前呢。
草垛上插着几串冰糖山楂红果外,余下全是糖做的金瓜石榴,元宝灯笼,还有龙凤花鸟,宝剑宝塔。
草垛的最顶上,坐着个糖吹的老寿星。
这是把年前逗孩子的玩意全买了一遍,真娘还真没见过这个,她抱着保哥儿一块选糖人,保哥儿一会儿要宝剑一会又要宝塔。
举着宝塔糖,把塔顶一口咬碎了。
朝华只是看着,岳氏拉住她:“来,舅舅舅妈有东西要给你。”
至乐堂南窗下摆着金器首饰,北墙边一溜的彩缎绫罗。
岳氏说:“南工是精巧,可上京时兴的与南边的不同,这是华元楼的头面,这是恒丰楼的彩缎,捡些喜欢的样子留下就是。”
舅舅舅妈简直像是在替她办嫁妆。
朝华刚要推辞,岳氏就道:“小孩子家新年新岁哪有不做新衣裳,不打新首饰的?”
她昨天就看出朝华喜素色,除了金红两种之外,选来的料子都是素雅花色,连头面也多用珍珠。
“这几颗东珠饱满光润做一对单簪一对耳钏,这一匣子南珠就做攒珠花钗。”岳氏全打算好了,过年那天怎么着也得放朝华回趟容家的,孩子总得祭祀上香。
但必要把朝华从里到外的换过新的。
朝华知道这是殷家为着罗氏的事与容家有了疙瘩。
这么多年,容家因宽宥儿媳妇发疯一事一直压着亲家一头。
只看这些年来殷家送的年礼节礼就能知道,年年送那么些东西,不过殷家想让妹妹和外甥女在容家过得好些,再好些罢了。
舅舅舅妈忍气吞声,隔着几千里每到年节就陪笑脸。
陪了十数年的笑脸,在这些地方找找场子,朝华岂会不应?
她托着那颗桂圆大小的东珠:“我也不知道上京时兴什么,来了总要交际,该做什么样我都听您的。”
岳氏大喜:“你这孩子尽挑着你爹娘的长处来长了,什么花样的料子都相宜,贵重的精巧的都压得住衬得出,依我看全都留下。”
就算是添妆那也太多了!
朝华立时摇头:“留一半就足够了,或者跟表妹分一分。”
因为母亲在这住着,表妹都没迈过门坎。
“她有她的,隔几日我说她是远亲,认了我当干娘,论起来叫你娘就得叫姑姑,大大方方的过来玩儿。”
只是在朝朝的称呼上,永远都是差辈的。
朝华又道:“我给表妹带了见面礼。”连同表兄表姐的都有,还有表兄家一儿一女,还全都隔着园墙还没见过。
岳氏知道她蹙眉是为了什么,摸摸朝华的手:“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午膳从仙禄居叫了一席京肴,保哥儿不等席面送来,就一手攥着一个糖人眯眼睡了过去。
三人坐在八仙桌前,岳氏给朝华和真娘挟菜:“上京的菜要照我说没咱们南边的清淡时鲜,只这羊肉比苏州的藏书羊肉风味不同,你们尝一尝。”
大菜真娘不爱,倒是几个奶味的点心她全爱吃,一边吃一边说:“怪道嫂嫂胖了这许多,我吃我也胖。”
话这么说,手上银筷不停,又挟了个奶皮果馅糕送进嘴里。
朝华只来了舅舅家一天,却好像放下了半幅担子。
大伯母告诉她要顺,顺有一百种解法,她学许多年,也确实得心应手,可在殷家,她不用顺,她只管松快就好了。
朝华正自出神,就见舅妈笑着看向她。
是了,大伯母再如今偏向她,也要顾及祖母父亲,舅舅舅妈却是完全只在意她跟母亲的。
朝华本想住上几日总要回容家去,三房回京,总有琐事要料理。父亲那头,自从罗氏的事之后,父女二人就再未见过……
本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盘在心头,此时忽然懒怠了,她也想年前偷个懒。
朝华也挟了块奶皮果馅糕:“吃完饭,我要睡个午觉,傍晚的时候去冰上看日落。”
真娘岳氏齐齐应声,岳氏巴不得朝华能任性些。
她又笑又点头:“成啊!看完了日落不如去和庆楼听戏?咱们家在那儿有个长包的雅间,我差个人问问你舅舅今日去不去那边应酬。”
说是问一问,其实就是告诉殷慎,妹妹和外甥女要去听戏看杂耍,他今天再有应酬也别安排在和庆楼。
朝华听了,刚要婉拒,怕舅舅当真有应酬,为着她们玩乐就推了要事总不好。
谁知真娘却习以为常,她还说:“我刚回来,哥哥就要出门应酬?咱们就一起去和庆楼听戏嘛。”
这大概是朝华吃过最热闹最熨帖的一顿饭了。
等回到屋中,被子衣裳都预备好了,今日天气晴好,屋檐上结着的冰棱子慢慢滴着水,院中静无人声,只有水滴打在青阶上的细碎声。
因朝华说要午睡,所有的丫头婆子都不许吵她半分。
她窝在暖被中想,娘长在这样的家里,似只被大燕护住的小燕,确是不曾经过一丝风霜的。
……
御河金海上冰嬉未完,红黄两队宫人赛起了冰上蹙鞠。
每队数十人,以革为球,先抛掷空中,等球落到冰面上,两队群起争球。
擅滑擦的宫人太监们驰逐欢腾,贵人坐在暖阁里赌着彩头。
今日这场冰嬉,是太后专为了哄女儿高兴才办的,太监托着木盘爬上御桥桥顶,满面笑容走到裴忌身边。
“贵人赌红黄哪一队赢?”
裴忌隔桥望向暖阁黄帐后,他知道母亲坐在里面,他道:“观主押了哪一队?”
听闻裴忌称呼自己的母亲为观主,太监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变,笑着答道:“公主说红色瞧着喜庆,押了红。”
“那我就押黄罢。”
听见这句,太监依旧满面是笑,接过裴忌手中的玉璜,又一溜小跑着去回话。
因裴忌在御桥上不进暖阁,身侧很快就摆上暖炉小桌,桌上还热着一壶牛乳子茶。
暖阁里时不时就送一碟子点心过来,送点心的太监宫人道:“公主吃着奶卷子说好,给贵人送一碟来。”
“公主说果馅饽饽好,给贵人送一碟来。”
很快一张小桌叠满了,太监再送点心来时,又搬了张桌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