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30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甘棠芸苓陪在她身后,屋里时不时传来发怒声,大小丫头缩着脖子站在院中不敢动弹,一院的人都噤若寒蝉。

  可她耳畔却是轻风吹过松梢的声响。

  顾恩堂前的罗汉松上结着细细的冰晶,冰晶被风吹动,好像夏日窗前挂的银制风铃,发出细碎的,晶莹的脆响声。

  隔墙种着的一排腊梅花树也正是花时,与寻常黄色腊梅不同,那是一排磬口腊梅。

  花黄心紫,香味比素心腊梅更浓,隔墙吹来,只觉香气沾衣。

  自小到大,她未曾像此刻这般,由心到身觉得轻松。

  仿佛卸下重担般,身心俱清。

  堂屋两侧小门通廊道后院,有个花房的小丫头捧着一盆牡丹花正迈过石阶,想将花送到顾恩堂。

  这时节的牡丹是暖洞子里催开的,算得贵重。

  小丫头的眼睛直直盯着盆中两枝牡丹花,双臂不住发颤,眼看就快要捧不动了。

  可她不过是花房的丫头,上院的丫头都无人动作,她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她憋得双颊涨红,忍不住快要哭时,听见个声音对她说。

  “放下罢。”

  小丫头抬起头张皇四顾,是谁在对她说话?

  就见三姑娘长眉舒展,目中满是恬静:“把花放下罢。”

  朝华说完掀帘迈进顾恩堂内,屋中人人都抬眉转身看向她,她下拜行礼,又直起身道:“祖母不必为孙女忧虑,孙女觉着,如此甚好。”

  屋内霎时一静,晴光透过玻璃投在朝华面上,容老太太看她言平气和的模样,胸中那团怒火似被风吹散。

  屋中久无人言,容老太太身子往后一靠:“除了祖产,你爹说给你的全给你,保哥儿上族谱是族中长辈见证过的……”

  她欲说什么,却只是长出口气:“罢了,由他们去。”

第114章 风头

  华枝春/怀愫

  老太太说管, 就当真不再过问。

  朝华的日子一下子安闲起来。

  暂时不能出门,也不用她来管家, 连祖母那里都不必她们姐妹日日去请安。习惯了每日早起问药、看帐、习针,一时间竟不知该干些什么。

  干脆先将屋子收拾出来。

  簌爽斋内外还都是过年的陈设,朝华看过一遍就吩咐甘棠:“把里里外外都成芽绿宫粉梅花给予的,帐子用荷色,摆设就留下珊瑚盆景,不要屏风,把纱槅里的雪景图换成西湖春晓。”

  她话音一落, 屋里甘棠芸苓齐齐动作起来, 没一会儿就从库房把引枕、坐褥、绣帷、地毯都找了出来。

  一盅热茶还没品过半, 屋里就换过了陈设。

  绿色铺开, 只留红珊瑚盆景和帐上挂的大红八宝荷包做年景点缀, 一派初春意趣。

  跟着又找出笔墨、棋盘、琴书, 铺设在房中四处。

  芸苓还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用包袱皮包着的针线箩儿, 里头全是朝华做了一半的荷包,红的是年前做的,绿的是夏天起的针。

  有的刚起了针, 有的才描出花样子就没功夫再做, 就这么一直放着。

  一屋子丫头干脆一人分了一个, 一上午的功夫, 几个荷包袋全做了出来。

  令舒来串门时, 就见簌爽斋里外都换了铺陈, 三姐姐靠在明窗边在给绣花荷包袋收口, 她身前炕桌上的绣箩里还放着三四只已经做完的。

  令舒瞪圆了眼看:“你……你怎么做起这些来了?”

  朝华不是不会, 是没功夫用在这上头。

  容家的女孩能写一笔好字的多,能做一手好针线的少, 容老太太自己年轻时都不爱在针线上下功夫,也不计较家里的女孩们做的好不好。

  令舒知道三姐姐自来少做这些,如今都已经闲到把针线拿出来了,她凑过去瞧了一眼,忍俊不禁:“这怎么是荷花的?不会是去年的罢?”

  朝华收完这针,才抬头:“甘棠,上茶,让厨房送些新鲜点心来。”

  令舒啧啧出声:“三姐姐这可算是过上闺阁日子了。”

  朝华听她打趣,并不生气:“我慢慢来罢。”一面说一面给令舒倒了杯梨汁饮,问她,“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大伯母那里忙完了?”

  令舒每天跟着大伯母管家,管完家还得料理自己的嫁妆,理完嫁妆的事,还要跟着这边的嬷嬷学规矩。

  她还以为朝华回来了,也要一同学,谁知大伯母对她和令惜说:“放你们三姐姐的假,叫她舒服几日。”

  令舒拿出张单子:“你看,这是今天嬷嬷们教的。”

  单子上列了一长串的日子。

  “宫里逢到忌辰日,女官宫眷都不准戴红花,只许穿素色衣裳,内廷当差更不许穿红,玉佩荷包上也不许结花穗。”

  这嬷嬷是大姐姐派来的,怕她们在外交际时犯了忌讳,特意派来指点,还把能穿的颜色列了出来。

  “还有怎么行礼怎么请安,南北不同处都要重新学。”有些北省人的忌讳还真是她从小就没听过的。

  甘棠送上奶卷子蜜三刀,令舒咬了口奶卷道:“我不如写封信,让四呆子以后光在南边当官罢。”

  因不想学北边的规矩,就让未来丈夫只谋南边的官,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朝华一口梨汁差点咳出来:“超过四品的官员每三年上京述职一次,要不你在信里添一句,请他万万不要升上四品?”

  从此楚四能当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从四品。

  令舒明明知道朝华在说笑,竟重重点头:“有道理,差点儿就把这个给忘了。”

  两姐妹笑作一团,令舒拢了拢笑散的鬓发,对朝华道:“正月十三,全家要去灵光寺点顺星,我……”

  她倏地不好意思起来,红着面颊道:“大伯母说,楚四也去。”

  朝华笑盈盈看着她:“成啊,到时你们俩要见面要说话,只管打我的幌子。”去岁令舒帮她跟沈聿在石舫中见面时,她就答应过会还这份人情。

  石舫中人已经散了,人情还得还。

  令舒嘴角一抿,又笑又嗔:“说不准那呆子就来请个安。”

  双方都已经订了婚,楚四呆子来拜年也是恭恭敬敬,她明明就在上房,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令舒往日再俏皮些,也是十五六的女孩儿,未婚夫这个死样子,她又气又急,再一这个呆子是个真呆子,那可怎么办?

  心事转了一轮,令舒挨到朝华身边,轻轻说:“太平观那儿,我已经把东西送去了。”

  朝华手上翻着荷包的串珠穗子,依旧是言和气定的模样:“下回你再送东西就告诉她,过些日子我会请大伯母替她作主的。”

  令舒良久无言,好半晌才叹道:“我原来服你,如今也还是服你。”

  ……

  正月十三那天,靠近宫城的这一片功勋府前,马车仪仗络绎不绝,都是出门去佛寺点顺星的。

  容老夫人与楚氏坐在前车,朝华领头带着妹妹们坐在后车,令惜问:“我听徐妈妈说家中供灯烛都供了好几代了。”

  容家上几代皆在京中,年年都给灵光寺供奉香烛,后来远离京城,但老宅还在,供奉不停。

  眼看路程还长,朝华打开食盒,给妹妹们一人拿了一颗玫瑰糖:“是供了许多代。”与容家一样供了几代的已然少有了。

  有的是举家获罪,有的则是降袭之后败落了,再添不起一年数百两的灯油。

  令惜含着糖,含混问:“我还听说灵光寺后有打鬼可看,那是什么?咱们余杭怎么没有?”

  “什么看打鬼,那是观傩!”令舒捏捏妹妹的面颊,“是人穿着衣裳戴着面具扮鬼,大家撒米撒豆除邪秽。”

  原来是个正经节庆,圣人还会派散佚大臣主持,越到后来越像是市集庙会上的乐子。

  令惜似懂非懂:“那不就是跳大神的?”

  上回大姐姐请宴就因她年小没带她去,这回令舒搂住她道:“咱们都没看过,求一求祖母也叫咱们长长见识去。”

  容五容六骑着马跟在外面,一时跑在前,一时跑在后,就看祖母姐妹们需要什么,他们骑着马就能办来。

  听见车中说观公傩,容六趁着前面停车,从外头掀起车帘子:“市集上吃的玩的都有意思,祖母要是不许你们去,我去给你们买。”

  令舒一巴掌把弟弟拍出去了,令惜窝在姐姐怀里笑出声来。

  到了灵光寺寺前,还未进山门就听见前面热热闹闹挤满了人。

  容老夫人偏居余杭几十年了,还当灵光寺是处贵人们来的僻静寺院,看眼前光景跟余杭的三天竺也不差什么,一时颇有些感慨:“几十年未来,变得这样多。”

  容家几代供奉,灵光寺的住持便派了首座弟子空观出来迎接,空观一见容老夫人便双手合什施了一礼。

  容老夫人笑道:“空观小师父,咱们得有三十多年不见了。”

  当年空观还是个小沙弥,这会儿已经是个气派的大和尚,只看寺前这一派热闹,就知灵光寺十分会经营。

  想到容家也是世代降袭,还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愈加感慨世事变幻。

  空观面上笑意团团,单手执着礼不曾放下:“容施主经年不见,还是老当益壮。”

  容老夫人摆摆手:“老来健如春寒秋后热,如今连风也不敢多吹了。”

  空观寒喧着将容家一行人领到寺内,先带他们去了后寺禅房稍做修整,跟着才去正殿烧香,拜过菩萨才去寺中供奉容家牌位的偏殿。

  殿内燃灯而照,烛火燑燑。

  空观道:“到黄昏之后,请以纸蘸油,点上一百零八盏灯,再焚香祭祀,三日之后会由沙弥将灯散出去。”

  散灯花,散小人,从此阖家康顺。

  这会儿时辰还早,灵光寺预备下了点心清茶,中午晚间还有素斋菜。

  “施主们可去前殿听经,或是到寺前去观傩,等队伍经过时,撒上一把炒过的黄豆,也能辟除不祥。”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她笑着看了眼身后的孙子孙女们:“你们要是想瞧,那就多带些人,令惜么……”

  令惜眼巴巴看着祖母。

  容五容六赶紧站出来护着妹妹:“祖母,我们在呢,不会让姐姐妹妹们受冲撞的。”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成罢,多带些人去。”

  七八个健妇和十几个男仆跟着,令惜还年幼不必戴帷帽,朝华和令舒倒是想戴,可头上又是观音兜,又是暖耳,几乎只露出半张脸,根本戴不上帷帽。

  一行人往灵光寺前街去。

  锣声响到哪儿,就是傩戏跳到了哪儿,路的两边支着各色帐子,有卖线香宝塔香的,有卖古董字画的,还有卖春联闹娥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