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48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夫妻二人夜话,屋中没有丫头侍候,也还是压低了声音。

  殷慎在妻子耳边道:“圣人欲给太子选太子妃。”

  岳氏稍一想就知道:“是邓家还是张家?总不会是徐家。”徐家刚又高封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最不可能是徐家。”太子妃的娘家当为太子的助力,选徐家女当太子妃那是赚头最小的买卖,圣人只是病了,又不是糊涂了。

  圣人这番苦心,只怕徐家不会明白。

  “怕太子寿数不长,又怕太子寿数太长……”殷慎模棱两可感叹,又说回朝华的事,“世子不能说不好,到底不是个全乎人。”

  也就是关起门来才这么说,世子他腿脚不便,配不上朝朝。

  “你想法子劝劝朝朝,真娘那儿是指望不上的。”真娘不会想这人是不是残疾,她只会让朝朝顺着心意选。

  岳氏又笑又恼:“你这话说的,这是咱们能选的?”

  这句话才刚过夜,第二日昭阳公主殿中的范公公登门了。

  殷家几代人丁单薄,在朝中不如容家,但在宫里人面更广,范得义也算是殷家的老熟人。

  殷慎在衙门里,岳氏出面接待:“范公公今儿怎么有空来?”丫头给范公公奉上他常喝的毛信,小厨房又送上了范公公爱吃的点心。

  范得义在太监里也算排得上号,比勤政殿、引凤殿和东宫的那几位大太监要差着些,但昭阳公主一回宫,他就想办法调到了昭阳公主殿中。

  他“高升”的时候,殷家还送过贺礼。

  但这会儿他好像忘了这回事,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催促道:“殷夫人赶紧些罢,可别让公主等着。”

  岳氏满心担忧:“范公公,您就给我透个话罢,我这外甥女儿只是来借住,出了事不好交待,怎么公主偏偏这会儿想起她来?”

  范得义依旧站着,半点也没松动的样子:“殷夫人这话说的,如今上京城还有哪个不知道容姑娘啊?”

  其实公主早就不记得容朝华了,元宵节宴后,才又把她给想起来。

  若不是外头流言越传越没谱,也不会召见她。

  朝华匆匆换衣梳妆,她出来时,岳氏还在与范得义周旋,只是不论怎么说,范得义都不吐露什么。

  范得义叹息一声:“殷夫人,咱们是常来常往的,我要是知道什么,还能不说?”他跟银子又没仇。

  他不是不说,是他当真不知道昭阳公主的心里在想什么。在内殿侍候的还是些道姑,他就是个跑腿传信的。

  “舅妈。”朝华出声,自堂后走出来。

  范得义回头看见容朝华,不由心头暗赞一声,倒不是赞容朝华美貌,宫中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他目光停在朝华发髻上,点点头道:“容姑娘这只花簪是太后娘娘那里赐下的罢?”他赞的是这个,戴着太后娘娘的赏赐,公主总要容情几分。

  “这是誉王妃殿下赠赐给民女的。”

  多个赠字,听上去与誉王妃的关系更亲密。

  范得义这回是真的笑了,他看向岳氏:“殷夫人还忧心什么?把心放回肚子里罢。”

  说完带朝华进宫去。

  甘棠跟车,芸苓悄悄穿过后门,跑过后罩房到后街上,四周一望就看见夏青正坐在糖水摊子上吃白酒冰水酪。

  白酒就是甜米酒,一口甜米酒冰酪下肚,夏青快活得眯起眼睛来。

  睁眼就见芸苓站在他面前,夏青还笑:“姐姐怎么得空跑出来?要不要尝尝冰酪?”

  芸苓狠狠一跺脚:“你赶紧的!去给世子送信去!”世子两个字,她含在嘴里不敢说明白。

  夏青顿住:“我们世子陪太后娘娘出城礼佛去了呀。”

  今天一早启的程,这会儿该走到皇家寺庙了,年年这时节,太后都要出宫为圣人和太子祈福。

  芸苓倒抽口气,把夏青拉到一边:“方才昭阳公主身边的公公把我们姑娘带进宫了!”

  “什么!”今天容姑娘没出门,夏青正偷懒呢,一个没瞧见就出了这种大事!急得他原地直打转,“我马上给世子传信,这就去誉王府搬救兵!”

  芸苓急得几乎要哭,把信往夏青怀里一塞,又一跺脚跑回殷府去。

  ……

  殷府本就离宫城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宫城内。

  范得义并没领着朝华往前面的殿阁去,而是带她内苑的昭阳观前。

  他停在长阶前对朝华道:“容姑娘请罢。”

  朝华疑惑的望了一眼,看范得义连脚尖都没动,一下明白过来,他不被允许进入观阁。

  “多谢范公公。”朝华恭敬道谢,提裙步上长阶。

  长阶尽头的殿阁前有两道淡灰色的影子,走近几步是两个穿灰色道袍的女冠,女冠把朝华引到观阁高台上。

  高台栏杆边站着个女冠,一样身穿灰色道袍,只是冠服上溜了一圈金边。

  是昭阳公主。

  朝华略提口气,走到公主身后,向她下拜行礼:“公……”

  “起来罢。”昭阳公主这么说。

  只这一句,朝华就觉出不对来,公主跟她上回见时,不大一样了。

  “是。”朝华顺从站起身来,依旧低垂螓首,等待昭阳公主问话。

  “你看,”昭阳公主抬起手,烟灰色道袍被风鼓起。

  朝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处宫城的宫门,她并非久居上京的贵女,不知道那道门是什么门。

  “那是贞顺门,公主出嫁都走此门。”昭阳公主徐徐说着,“王迎娶我那日,下着大雪,他穿着北狄裘衣骑马从那道门下过……”

  那时她恨他。

  此时春深,自观台望出去,一侧是高阁广厦,宫宇连绵,一侧是杨柳醉荫,湖光如镜。

  可昭阳公主眼中似乎还在下着一场没有停过的雪。

  朝华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不明白昭阳公主为何突然对她这样温善,也不明白为何公主要对她说这些。

  二人就那么一前一后的站着,直到昭阳公主看的够了,方才转过身望向朝华。

  “我问你,是不是阿忌逼迫你?”

  朝华怔然。

  昭阳公主声音蕴藏怒意:“是不是阿忌逼你的未婚夫与你退婚,又将他关进刑部,用放过他为条件来逼迫你?”

  “是不是?”

  朝华一时没能转过这个弯来,她抬首望向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长睫微敛,神色间竟有几分凄楚,声音甚至还更温和了些:“不要怕,你告诉我,我替你作主。”

  朝华突然明白过来,沈聿拿出婚书之后,公主说的那句话是“他就算现在死了,你也配不上我儿。”

  其实是在告诫裴忌,别想……拆散鸳鸯?

  “公主误会世子了,”朝华盈盈浅笑,“世子并没有逼迫我。”

第132章 冰甜酒

  华枝春/怀愫

  昭阳公主神色倏地冷了下去, 目光掠过朝华的脸,强耐住性子再一次问:“不用怕, 实话实说就是。”

  朝华知道公主是认真的,只要说一句“世子逼迫我婚姻不成”,公主当真会替她主持公道。

  正因公主是认真的,朝华也收敛起笑意,无比郑重道:“世子没有逼迫我。”

  公主了然,看朝华的目光要比刚才还多几分怜悯:“那姓沈的小子知道你母亲的病,与你退亲?”

  她这一句比方才口气更差, 仿佛只要朝华说“是”, 她就会立即扒了负心汉的皮。

  朝华有些明白了昭阳公主这个人了。

  她再次澄清:“沈聿与我定亲之前, 就已经知晓我母亲的病症。”

  公主目光又变为嫌恶:“既阿忌没有逼迫你, 姓沈的小子也不想退婚, 那就是你见异思迁?你想……”

  竹轮“碌碌”滚动的声音在朝华身后响起, 朝华还未回头, 竹椅已经从她身侧的石道上滚了过去。

  裴忌挡在她身前,唤了昭阳公主一声:“母亲。”截断昭阳公主没说出口的那四个字,“攀龙附凤”。

  虽然在叫她母亲, 语气中依旧没有一分亲近的意味:“母亲又何必非要探听别人的憾事?”

  裴忌微微侧身, 一眼就把朝华从头打量到脚, 确认她无恙, 才又转过头:“我是向容姑娘求过亲, 容姑娘没应。”

  昭阳公主的目光从裴忌身上转到朝华身上。

  朝华上前两步, 站到裴忌身侧:“我与沈聿确曾定亲, 也确有过情谊, 只是……只是阴差阳错,与世子无关, 还请公主不要无端揣测世子。”

  这话已颇有回护之意,裴忌一听,眉梢便抬了起来。

  昭阳公主却怔在那句“阴差阳错”上久久回不过神,她口中呢喃,背转身轻挥道袍:“知道了,退下罢。”

  朝华还有些怔愣,裴忌已然转动竹轮,示意朝华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朝华道:“公主没为难我。”她并不想插嘴别人的家事,但这一句是该说给裴忌听的。

  “我知道。”裴忌似乎是笑了一下,“母亲回来之后,大概又回忆起了许多旧事。”

  “倒也不必因此对我母亲改观。”刨除不拆人姻缘这一点,她依旧是个喜怒不定,阴晴难测的人。

  “我知道。”她分得清楚公主是怎样的人。

  昭阳观建在高坡上,能够俯瞰大半宫阙。

  走了一程才发现他们没有原路折回,而走了一道新路,穿过林荫,顺着缓坡往下行。

  这条小道荫绿清幽,四周草木散发清香。

  原来二人相处时,总是裴忌在找话说,今天他不开口,气氛倒有些尴尬。

  春日暖阳透过翠叶投下金光,二人又走了一程,朝华才开口:“方才公主对我说……”

  裴忌其实不想听这些,但他顺着她的话问:“说什么了?”

  “公主说,你父王迎娶她那日下着大雪,他穿着北狄裘衣骑马从贞顺门下过。”朝华说着,身边竹轮声暂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