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传闻太后娘娘在万寿寺茹素祈福三日, 带回一尊白衣观音像送去东宫, 意为太子祈福添寿, 不出两三日的功夫, 已经传得街知巷闻。
人人都道太后娘娘一片慈心。
朝华敛眉:“那么, 你是答应了?”这一句, 她没再称呼裴忌为世子。
“我答应了, 无论何时,都可与我义绝。”裴忌甚至有些担心她转变主意, 万一她又不要手谕了怎么好?
他赶紧道:“今日我便进宫去……不,待我先写一封,让你看看合不合意。”
小舫上并没备笔墨纸砚,裴忌将手伸到纱帘外,向岸上打了个手势。
蹲在大柳树下的夏青立时站起身来,他一看手势就知主子是要纸笔,但他不明白主子要纸笔干什么用?
必是跟容姑娘游湖,突然诗性大发!
夏青赶紧撑着小艇给湖中小舫送上笔墨纸砚,他还特意选了叠罗纹撒金纸。
裴忌研墨提笔,落笔之前,思索片刻。
夏青还没走远,看见主子墨磨得快,久久都不下笔,还以为是主子做诗做不出来。
这可不成,沈公子那是探花郎,有才有貌,主子要是连诗都写不出来,那岂不是矮人一头了!
朝华看裴忌研磨,心中倏地一松。
手执茶盏,隔窗望出去,远处山景连绵,还有一座六合宝塔藏在山间。
朝华不是头回此坐船,却是头回有兴致欣赏景色:“这里的景致倒有些眼熟。”
天气晴好,彩霞漫天。
裴忌应一声,撒金罗纹纸上已经有了个开头:“此处的湖、塔和桥,都是仿照西湖建造的。”外祖母时不时就会登上宫阙高台,远望这片湖景。
裴忌说着,抬头看向朝华。
若是她肯嫁,住在这里也能让她想起家乡的景色,或者等事了之后,他也可以去余杭……或者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他从十三岁时就被迫“断腿”,实在有许多想去而未能踏足之处。
朝华从裴忌眼中读懂了他心中所想,她转过脸去,面朝着湖面,口中提醒裴忌:“墨氲开了。”
裴忌低头一瞧,笔尖落得太久,纸上果然留了个墨点子。
他揉掉这张,重又取张新的,收敛心神,继续落墨。
夏青甘棠几人在岸边树下,夏青刚刚兴兜兜告诉甘棠:“姐姐,我们世子怕是要作诗,容姑娘会不会作诗?”
甘棠笑眯眯的,张口却不气怯:“金石篆刻,琴棋书画,我们姑娘没有不会的。”
夏青刚想说他们世子也不弱,没摔马之前,那可是人人称颂的文武双全,还没张嘴呢就见湖心小船上的青纱帘子又掀开了。
主子往湖里扔了个纸团,罗纹纸遇水而化,很快就消散在水中。
夏青紧紧抿住嘴巴,主子怎么偏偏这时候不争气!
那封手谕裴忌写了一遍又改一遍,觉得没有疏漏处,方才递向朝华:“你看看,如何?”
朝华双手接过,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比看寻常女儿家看婚书聘礼单子还要更仔细,确定字字明白无误,这才点头,她还有最后一点隐忧:“太后娘娘……会盖上印信么?”
“会的。”
这张纸送到外祖母面前,外祖母看了便会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容朝华。
裴忌将那张纸收入袖中:“容姑娘已经两重试探我了,结果可还满意?”
第一重是他肯不肯给这手谕,第二重是手谕写得合不合她心意。
朝华说不出不满意,但她也不肯说满意,只微点下颏。
“那么容姑娘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裴忌观察着她神色,继续往下说,“我们通信,十日之中,得有一日见面。”
她与沈聿见面的次数可不多,平日里该当是写信传情的,沈聿妙笔文章,说不定信中也是情丝绵绵。
这么一想,裴忌感觉自己喝了一口陈年老醋。
他咽下酸气,心中竟有点忐忑,不知她会不会答允。
朝华答应了:“这是自然,你有事办,我也有事办,十日见一次正好。”拿到了盖着太后印信的手谕,还有什么不能?
“那以后我在信中留暗号,若是信上有花戳,那便是约会相见。”
朝华点头应承:“好。”
裴忌神清气爽。
朝华看他神色,突然想到有一事还没告诉他:“我父母和离了。”
裴忌的脸上一丝惊讶也无。
“你知道了?”
裴忌并不避讳:“是。你年前那段日子怏郁不乐,我初时以为是因为退亲……”还特意调去烟火想哄她高兴。
待知道不是,自然要探究原由。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朝华垂眉,一盏茶已经喝空,点心也吃够了,她一只手摩挲腕间金玉钏,将目光投得更远。
流水采采,远春蓬蓬。
裴忌兴致极好:“我们见面那日,也是如此。”
去年林中有他,沈聿,楚六,今日舟上只有她和他。
“那夜月圆天清,暖水和风……”他想请她多留一会儿,看看月亮。
朝华古怪的望着他:“那日你衣衫透湿,一身水腥气,握着我的脚时可半点也不暖和。”哪来的暖水和风,那会儿西湖的水冻着呢!
裴忌毫不脸红:“今日水暖,要不要留下来赏月?”
今日不行,朝华出门之前,真娘说等她回家有事要说。
于是朝华道:“你不进宫请太后娘娘盖印信么?”看这个天色,太阳都已经落到山后了,再晚上些宫门便要下钥了。
裴忌被这句甜住,一点也没有被拒绝后的不虞,她也想早点拿到盖着印信的手谕。
“好,我现在就去。”
朝华回殷家,裴忌急赶进宫。
二人都从誉王府借道走。
誉王忙完了舞弊案,又缩在王府过他的逍遥日子。他正跟邓姝一块抱着女儿吃着瓜果,预备高台赏月。
就见有人借道,问妻子:“今儿又来了?”
邓姝喂女儿吃紫樱桃,抬头瞧上一眼:“我已经让下面人不必禀报了。”
要是每回都报,她听了都觉得烦耳朵。
……
朝华到家时,真娘已经在等她,看见她便笑:“你倒有口福,我还道太阳都落山了,必要留你用饭的。”
“是留了,我给辞了。”朝华一面进屋一面脱下手上金玉钏儿,搁在妆奁中叮咚一声响。
真娘给她盛上一碗鲜鱼汤,端到桌上。
等朝华换衣脱簪,坐到桌前时,汤温得更合口,她喝上一口赞一声“鲜”,问:“你说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事儿?”
真娘眼睛亮晶晶望着她:“我想跟哥哥出门去。”
朝华拿勺子的手顿住了:“出门?”
真娘点头:“是,这是我原来就想好的,我觉得也是时候了,跟哥哥嫂嫂商量过,他们俩还没点头。”
朝华知道,舅舅舅妈大概是想先问她的意思。
这是和离之前真娘就在畅想的,朝华指尖一紧:“你预备什么时候走呢?”
“要是哥哥嫂嫂给答应,那就这几日,去的不远,大概就半个月。”哥哥说了,真要成年在船上日子也难捱,先去近些地方玩上七八日,再坐船回来。
哥哥说:“总归你在家中,想出门那还不容易?”
真娘觉得有道理,她唯一忧虑的就是她要出门,阿容就得回容家去。
朝华没想这个,她盘算一回:“那便把萧大夫带去,他原来就跟过船,真有个头疼脑热也方便看诊。”
还有纪管事,也得一同去。
真娘笑了:“那你怎么办?你在容家不方便出门。”
“不必担心我,我有法子。”
真娘说完正事,又问:“你今儿去见裴世子,谈得如何?”
朝华一滞,她出门打的是见誉王妃的旗号,回回都有请柬送上门来,是怎么被真娘看出来的?
真娘点点甘棠刚挂到衣桁上的淡绛紫纱裙,又指指妆奁上那两对金玉钏儿:“你还想骗我?”
朝华默认了。
真娘掩袖而笑:“这可好了,这下我便不用再为你担心了。”
甘棠捧着锦盒进来,将盒子搁到内屋去。
朝华只一眼就知道是刚送来的,她才到家,一碗鱼汤都还没喝完,裴忌就拿到手谕了?
心里这么想,目光便不时向锦盒瞥去,一碗鱼汤喝得越来越慢。
真娘着实忍不住了,她忍着笑站起身来,指指那盒子:“再看也看不出一个洞来,我走了,你看去罢。”
屋中丫头退了个干净,朝华还是将碗中的鱼汤喝完,漱过口才往内室去。
锦盒掀开,里头是块叠起的绸。
太后的手谕没写在纸上,写作帛书赏赐给朝华。
朝华握着帛书轻出口气,隔窗唤道:“甘棠,找个樟木盒子来。”说完她才瞧见盒底还有一张小笺。
小笺上盖着一枚花戳。
今日见过的不算,从拿到手谕起,这是第一次的十日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