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59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管家男仆出小门到巷子口去,数着过了几队兵。

  从清晨等到日正午,管家回报说:“外头打锣,说今日还能开市,自明天起休市三日。”

  再没一会又有人来报信:“明日思善门哭丧,太后娘娘特意开恩,年过五十命妇们皆不必到场。”

  岳氏还年轻,却依旧对来送信的人道:“太后娘娘仁德。”

  这下人人心中大定,城中没有乱,明日起该如何就如何,眼下岳氏先吩咐管事的男仆到外头抢肉抢菜。

  三日不开市,家里虽有米,却没那么多菜肉可吃。

  朝华也松口气,祖母不必早起去哭丧,大丧过后,城中也不会再多添几门丧事。

  岳氏拍拍朝华:“你歇着去罢,这几天就别出门了。”

  朝华刚迈回小院,甘棠就凑上来:“姑娘,夏青在绣房里。”

  夏青一直跟在马车后,街上半个人影也没,他无处可躲翻墙进来。甘棠实在没地方塞他,把他藏进了绣房里。

  朝华平日不做女工,绣房是丫头们围一块儿做针线闲磕牙的地方,夏青已经喝了一壶茶吃了一匣子点心。

  甘棠放下帘子,朝华进屋瞧见夏青手里拿着圆绣绷来回比划,问他:“外头是为什么过兵?”

  夏青跟布谷鸟儿似的回报:“那是捉荣王世子的,他扮成担水人出城门了。”

  京城郊外山上有清泉,城中担水人天不亮出城取水,再回城来卖,是最早出城的一批人。

  荣王在封地,世子在王府,走关系通人脉收买人心全是他来干的。太子薨了,他一面上表一面出逃,这会儿人已经拿到了。

  朝华松了口气,她其实不该紧张,太后已经布局这么久。

  可她还是问:“世子他……无事罢?”

  “容姑娘莫急,世子这几天不得闲,等得了闲一定会给姑娘写信的。”夏青吃饱了也喝足了,街上也有人了,他拍拍糕饼屑。

  一纵身还翻出院墙去,从后巷子绕出来混进人群中去,依旧守在殷府后门。

  朝华知道裴忌没事,可她夜里还是睡不实,第二天天蒙蒙亮,她便起床送岳氏出门。

  岳氏换上丧服,头簪白花,脂粉不施:“你这孩子,你起来干什么,赶紧睡去罢,别担心我。”

  丧服袖中的手帕上涂了药,到时候要是哭不出来,就往眼睛下面抹一抹。

  命妇们每天早晚各去一次,朝会早上送舅妈出门,吩咐厨房预备粥食,接舅妈回家,晚上再送一次。

  等到第三天岳氏回来,她长出口气:“这可好了,后头是宗室们继续,我便不用再去啦。”

  太子实在没什么人望,人品不明,武功不行,文治更不知道,只有文章写得极高明,但文章这回事,是能做假的。

  翰林院写的悼文中说“圣人钟爱之”,这句倒是没错。

  一直等到第四日,朝华才等来了书信,信上盖着一枚小花戳。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封誉王妃的请柬,请朝华去万寿寺陪同誉王妃一起赴法会,一共七日。

  岳氏看着请柬眉头微蹙,万寿寺是皇家寺庙,就算是法会,朝华去也不合规矩。

  来送请柬的小太监道:“太后娘娘特开万寿寺办法会,着万民为太子祈福,王爷要为太子治丧,王妃一人实在孤单,这才想请容家姑娘陪伴。”

  不光是来殷家说了,还去容家也说了。

  三日哭丧岳氏一点也没操心,跪在后头哭就是,朝华要去万寿寺,她提心吊胆:“要不然称病不去罢。”

  朝华心急如焚,裴忌一直没有送信来,好容易来了信,竟然要她出门七天。

  会不会是他受了伤?

  她立时设法安抚岳氏:“万一王妃挂念我,请太医上门来怎办?不过是几天法会,我想法子天天都叫人给您送信。”

  来接人的马车确实是誉王府的,可马车到万寿寺转了一圈,又往西山行宫驶去。

  半道换了马车夫,夏青在马车外嚷嚷:“容姑娘,这会儿山上暖棚里都已经结出大石榴啦!”

  朝华一听是夏青的声音,一把掀开车帘:“裴忌到底怎么样了?”

  夏青“嘿嘿”一笑,只是加快了马鞭,并没回答她。

  马车驶进宫道,在殿宇前停下,裴忌已经等在殿宇前。

  朝华看他安然无恙,心中不解,让她想办法出来几天,就是来汤山行宫?总不会是热五月请她洗温泉浴罢?

  裴忌并不解释,只是转动竹轮在前方引路:“跟我来。”

  朝华跟在他身后:“你到底请我来做什么?”

  她除了不解,还有些尴尬。二人是说定了认真见面,彼此熟悉,可连续跟裴忌在行宫中呆七日,实在有些破格。

  她来之前脑中全是他受了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裴忌引她进殿:“带你见一个人,也是办一件事。”

  朝华想了片刻,总不会这时候再见太后罢?

  “究竟是见……”朝华还没说完,已然顿住脚步。

  裴忌停下竹轮,心中叹息,他都已经这么神秘了,竟然还能被她猜中。

  面前锦帐中走出道瘦削人影,净尘师太已然换下佛门缁衣,束起了头发。她衣着虽变,望向朝华时依旧满是慈和笑意:“容施主,善哉善哉。”

第143章 指花

  华枝春/怀愫

  朝华满心欢喜, 猛然向前迈了两步,走到了净尘师太面前, 张口却不知该称呼她什么。

  净尘师太已然换下了僧衣,出家也只为了掩人耳目……

  朝华轻吸口气,叫了她一声:“师父。”

  净尘师太先是讶然抬眉,而后笑着坦然受下。朝华虽没正经拜在她门下,却是学到她一半绝技的小弟子。

  她点头对朝华道:“我俗家姓王,我这一脉已经传承百年,数百年前是姓姬的。”

  姬氏数百年前确是出过一位名震天下的名医。

  “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师父, 若是愿意, 往后可以跟我好好学。”她教给朝华的, 只有针术和一些简单药理而已, 离真正的倾囊相授还差得远。

  听到净尘师太认下朝华这个弟子, 裴忌转动竹轮, 退出殿阁, 只留下她们二人。

  朝华跟在净尘师太身后,走到殿后高台,从此处望出去, 绿树碧檐间处处点缀火红榴花榴子, 灯笼一般挂在枝头。

  高台上设着茶座, 二人相对坐下, 净尘师太缓缓对朝华道:“你这样聪明, 有些事便不说也该猜到了罢?”

  朝华刚才叫了一声“师父”, 这会儿净手, 取水, 烧炉,煮茶。

  一道一道工序的将茶沏好, 恭恭敬敬奉给净尘师太。

  净尘师太接过杯盏,浅啜一口,缓缓向朝华诉起旧事。

  “三十……”净尘师太许久不曾谈起那段往事了,她摇摇头,“不对,该是四十年前了……”

  “那时我刚考入太医院当医女,我自幼年起便一心习医道,考太医院是我听说太医院中有间书阁,书阁里收罗了天下医书。”

  “可越是以术为重的地方,反而越是……敝帚自珍。”

  小小的医女根本不被允许进入书阁,明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偏偏还藏着怕人看见,。

  她一身的医术不受重视,又年轻气盛不肯低头,吃了许多亏。

  “医女只是在医官为后妃们诊治时,打打下手的。”

  每日做些择药、分药、磨药、称药的工作,做的最接近看病的事,是诊看宫妃们的带下,看她们有没有带下症。

  “那时,太后娘娘还是邓选侍,我是王医女。”

  选侍是份位最低的,邓选侍又还未承宠,生了病医官们根本不会去看,随意派了个医女过去。

  王医女在太医院处处被排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就轮到了她的头上,她提着医箱,穿过宫巷,来到邓选侍的屋子。

  朝华没想到净尘师太跟太后竟是相识微时的旧友,她给净尘师太添了些茶,看到盘中摆着新鲜石榴,用银刀破开,挑出榴实奉给净尘师太。

  看朝华一直在做小弟子做的事,净尘师太微微一笑,继续说那段旧事。

  “也是那天,我看见了一个机会。”她有一身医术却只能看宫妃带下,连太医院的专设的书阁都进不去,她不甘心。

  她为邓选侍调理身体,能被采选入宫的本就貌美,蜀地女子更是肤白如莹,她只略加调理,邓选侍便容色摄人。

  几月之后的花宴上,邓选侍得到了先帝宠爱,先帝赞她“软光笼细脉,妖色暖鲜肤”。

  经她的手,邓选侍很快就怀上身孕,晋位为邓贵人。

  她依旧用医术为邓贵人调理身体,让她将要生产之前,自背后望去还身形窈窕,面不生斑。

  邓贵人生下皇子又晋位为嫔。

  “她当上嫔的第一天,就建议先帝嘉奖我,让我当医官。”

  她们太着急了,先帝当时已经有五个儿子,再多一个儿子并没有让他龙颜大悦到破格让女人当医官的程度。

  “也是那日,娘娘对我说,会有我当医官的那一天。”净尘师太望着檐牙上的云团,轻道,“娘娘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从嫔至妃,用了三年,从妃到皇后的这一步,十年光景。

  邓选侍,邓贵人,慧嫔,慧妃,邓皇后。

  净尘师太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这中间有多少回她看到邓太后挣扎,猜忌,试探,认清,绝望,反击。

  旁人犹可,血脉亲人的一刀是扎她最深最痛的,让她差点再也站不起来。

  净尘师太不是个好的讲书人,她把这些隐在深处,能说出来的都是最平常的话。

  但朝华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看着净尘师太思绪飘远,等待净尘师太回神才又问:“之后您就能去太医院的书阁了?”

  净尘师太笑了:“那会儿我早就能进太医院书阁了。”

  妃子是没有权利封官,但前朝后宫都会各自选人拥趸,太医院已经有了自己人,可以大开方便之门。

  “皇后当上太后那年,我也当上了王医官。”她当时广选医女,考核她们当医官,那是她入太医院之后最开心的岁月。

  朝华之前一直都不明白,按歌诀上说的,十三针要扎的穴位如此重要,圣人为何会相信施针人。

  现在她明白了,因为为圣人施针的不是别人,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