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61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要是不行,她就去给他找根拐杖来。

  “可以。”

  于是裴忌在前款步疏散行血,朝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裴忌嘴上说着可以,脚下却踉跄了两步,被她一把扶住之后,攥住她的手掌。

  不等朝华抽回去,他就问:“你手上的茧子是不是练针练出来的?”

  目光清正,一腔坦荡。

  “开始练的时候不得要领,这才生了茧子。”她没长绣花女工的茧,倒长了针灸的薄茧,说完这句,她抽回手去。

  指掌被他握得发烫,搭着他的胳膊往前行散,绕了半圈才又问道:“七日之后,你就能站着回宫了?”

  “是。”裴忌点头,他已经在轮椅上坐得够久了,不必再坐了。

  “恭喜你了。”朝华由衷为他高兴。

  裴忌缓缓绕着内殿行走活血,时不时回身看她,对她道:“等我腿全好之后,会离开京城……”

  朝华还跟在他身后,殿阁外晴光透照,照出裴忌眉间踌躇。

  “你想说什么?”

  裴忌摇头:“没什么,只是告诉你,我要离京,短则三五月,长则一年半载,到时通起书信就不比在上京城里方便。”

  朝华脚尖微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下一句话,复又跟到他身后观察他的脚步,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麻么?”

  裴忌停下脚步:“不麻了,我现在只觉得饿。”

  朝华先怔后笑,笑意轻染眉梢:“阳明脉主管胃经,行血过后是会觉得饿,是你全身经络通畅的缘故。”

  她说着步出殿门,夏青守在阶下,听见殿门被推开,几步跳上阶来:“容姑娘有什么吩咐?”

  容姑娘卷起了袖子,束起了长发,方才来时粉妆过,这会儿面颊微微出汗,笑意盈盈的隔阶问他:“你们世子饿了,有没有吃的?要清淡补身的东西。”

  夏青笑起来:“医官吩咐过,已经送来了。”

  一桌吃食几乎都是温补之物,一看就是主子不爱吃的。

  可裴忌今日实在饿得很,眉头都没皱便把一盅药膳鸡汤全喝尽了,跟着撕开鸡肉,又切下烤羊肉,把羊肉包在软饼里,好一阵大快朵颐!

  直吃到通身发热,方才停下。

  朝华坐在他对面慢慢吃着,她面前摆着一碗鸡丝清汤饵食,一卷羊肉包饼,一块枣糕,一块鱼肚,一只鸡腿……

  这人饿鬼似的,吃每道菜之前还都记着要给她均出一份来。

  饱食之后在殿外散步半个时辰,裴忌对朝华道:“医馆会设在朱雀街,头一年学生大概是少些,之后会越来越多。”

  各地也会选送医女上京入学。

  “你放心,你想去,外祖母会支持你的。”

  容朝华是官宦世家女子,若是第一个愿意入学,太后必会嘉扬。就算容家人不愿意,也绝无话可说。

  天色渐晚,风树离离。

  裴忌用饭之前已经换上玉色锦袍,他此时看着还单薄些,但再过些日子,应当会越来越健硕。

  朝华陪他又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圈,池中莲叶未生,池畔石榴红树萧萧。

  她终于停下脚,隔着几步距离望向裴忌:“你在殿阁内到底想说什么?”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没说。

  什么都没有时,这人不知求了几回亲。

  如今,他倒犹豫了。

  裴忌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可他只说:“等我回来,再说。”

第145章 柳下

  华枝春/怀愫

  听到裴忌这么说, 朝华收回目光:“天色已晚,我回药堂了。”说完她便转身回去, 玉色衣裙在红石榴树丛间穿行。

  她的神情,音调和步子都跟寻常别无二致,但裴忌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提灯快步跟上她。

  朝华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放慢了步子。

  他在殿中是想求亲的,可他没求,现下又说等他回来再说。未言之意, 让朝华心头气不顺。

  裴忌没两步就追到她身后, 知道她动气归动气, 却还是担心他, 才特意慢了脚步。

  刚行过血的身体, 微微发热, 将灯再往前些, 照亮她脚下的路。

  朝华住药堂右偏殿,净法师太住左偏殿,暖灯照彻玉阶, 她站到玉阶上, 倏地转身, 俯视裴忌。

  乌浓双眸盯住裴忌的脸, 看他依旧不打算开口, 她道:“夜深露重了, 世子请回罢。”

  裴忌用话留她:“去岁我办事途中路经三天竺, 也是去扎针的。”

  朝华不动, 她大概猜到了。

  要说是去看公主,只看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 好像对不上。那他就是特意去请净尘师太为他活经行血的了。

  “我有几回去荐福寺……”那时他还不曾见过她,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孩在跟净尘师太学针。

  “你是不是住在后堂禅房正中那间屋子?”

  “是。”

  “你屋里的灯总是灭得最晚。”

  他看不清屋中人的模样,却能偶尔瞥到窗纸上的影子,那时他没当回事,直到船舱一针,那道影子从窗纸后浮现在他眼前。

  裴忌提着灯,照亮夜色,他张口欲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只是重复她的话:“露重了,你回去罢。”

  他没头没尾这两句,让朝华眉心蹙起,转身迈上石阶往偏殿去。

  那盏灯一直灯到她进入偏殿,方才离开。

  偏殿内一应俱全,显是精心打扫收拾过的,刚过了端阳,墙边四周还留下了驱五毒的药粉。

  甘棠早就被夏青送过来,她里外都已经拾掇过一回,看见朝华便道:“世子真是仔细。”妆奁、脸盆、浴桶全都是新的,架上挂的软巾也是新的,还有一股薄荷胰子香。

  偏殿宽阔,住这么短的时间也隔出三间来,一侧住人,中间待客,另一侧是书房,跟她在家时的习惯一样。

  朝华刚掀帘走进书房中,就见屋侧立着一具扎针用的偶人,比在余杭时几个丫头们一起做出来的那个还要更精细。

  靠窗还有一张竹榻,人偶可站可躺,可以就手练习新学的针法。

  朝华指尖不住摩挲人偶身上的穴位,她虽然在生闷气,可对裴忌预备的教具极为满意。

  离开余杭之后,不论是住在家中,还是住在殷家,她那个练针的偶人一直都收在长木箱子里,许久不曾见天日。

  好不容易再见,又刚学了新针,赶紧点起灯烛,预备临阵磨“针”。

  甘棠在这一侧铺开床褥被子,点进松柏香熏屋,抬头就见姑娘在另一侧取水磨墨。看这个架势,就知道又要夜读温习功课了。

  甘棠打开点心匣子,选了几块奶酪点心。怕这么晚喝茶睡不实,配一壶温水,悄步送进书房去,搁在长案边。

  朝华取出手札,先把今天记下的梳理一回,再取银针对人偶练习。

  裴忌回到重明阁,与药堂只隔几丛石榴花树,隔窗又见她投在窗纱上的影子,摊开密报奏疏的手微微一顿。

  隔着窗纱都能想像她认真的样子,仿佛能看到她执笔,看她挪动人偶,又看她向人偶扎针。

  裴忌回上几封信折,又时不时向药堂望去。

  直到月上中天,他办完事回过神来再看,她屋中的灯竟还亮着。

  她还没歇。

  裴忌眉头微蹙,大步迈出阁门,对在廊下守夜的夏青道:“你那弹弓呢?”

  夏青本来倚着柱子正在打盹,行宫中四处都有他们的人,阁中灯又还未灭,他偶尔偷个小懒不打紧。

  听见主子问他要弹弓,夏青嘴里嘟囔:“主子怎么连这也知道?”这是他无聊时用来打打果子打打鸟玩的。

  从襟前摸出来,递到裴忌手上。

  裴忌四周一探,从绕殿而植的石榴树上选了一枚石子大的小石榴,伸手摘下转身回屋。

  夏青还在喃喃:“主子,我这可是上好牛筋绑的,能发出去老远呢。”主子是借还是拿啊?拿走了还不还啊?

  “噼啪”一声,台上蜡烛灯花轻爆,朝华抬头一看,漏刻已经满了,将近子时。

  她收起手札医案,刚预备要吹灯,就听见窗外有破空声,小小一丸白弹落到窗台上。

  走过去拾起,白弹是颗包着纸条的小石榴子儿,展开一瞧,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快睡”。

  朝华颇觉得好笑,隔窗抬头望了重明阁一眼,裴忌好像知道她会看过去,也正站在窗前看向她。

  刚才忙于医案功课,朝华已经忘记了生气,这会儿她又想起来了,吹灭灯烛,把那枚石榴子搁在了窗台上。

  ……

  第二日一清早,朝华便换上素服洗漱出门。

  山间朝雾迷漫,净尘师太已经正殿内行桩作功,她看见朝华便笑:“昨夜又用功到很晚罢?”

  朝华摇头:“并没很晚。”说着将她整理好的病案搁到师父的书桌上。

  看到书案边摆着茶炉泉水,净过手,替师父煮茶。

  她曾看见过小药僮是怎么侍奉萧老大夫的,既然师父认她,她便要当好弟子。不光是茶饭,还有以后的衣食住行。

  净尘师太看她这样没说什么,她没出家离京之前,想从她身上学东西的人多的很。

  年轻的时候,是想求娶她。

  几位或年轻刚入太医院的,或年长有些资历的,都在见识过她的医术之后向她求亲,他们无一例外以为娶了她就可以得到她的医术传承。

  等她年纪大了,又有好些后生想拜在她门下,当她的弟子,侍奉她终老,总能学到她的医术。

  这些人都没得到他们想要的,没想到因缘际会,反而教给了意想不到的人。

  看朝华收拾笔墨,煎水煮茶,安排饭食,净尘师太心中点心,一面继续行桩一面在心中列数她要学的东西。

  以前教她只图速成,真要通晓医道,还得让她从头学起。

  行桩作功之后,净尘师太头顶微冒白烟,额间沁出汗珠,伸手接过小弟子递过来的温热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