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70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楚氏含笑轻拍朝华的背,上回她回娘家见杨氏,是为出长年以来的一口恶气。今日听到朝华这么说,心头那口气才是真的松了。

  “你想办什么就办去罢,如今老太太也不会拘着你了。”

  不仅不拘着,还把朝华与当官的儿孙们一样看待。

  容老夫人千叮万嘱:“朝朝当着差呢,平日里宅中的细碎事也就不必告诉她了。”这样的话原来是说长子长孙们的。

  ……

  冬至过后,御河上冻结冰。

  朝华坐着马车驶往世子府南巷,马车一路进了南门,在园前停下。

  甘棠芸苓和冰心玉壶几人早就已经在府中候着,朝华一把掀开车帘下车,撩开斗蓬风帽,转身伸手去扶真娘。

  真娘裹着一件红金纻丝面厚毛斗蓬,从车中钻出来,呵出口白气儿:“你就在这儿修书?”

  “是。”朝华握着她手,扶她下马车,“我租了这个园子,离宫离城都近,不耽误我上差,也不耽误修书。”更不耽误为真娘看病。

  园中红白黄三色梅花齐放,真娘拢着暖手筒道:“真是好地方,瞧着……倒像容苑。”

  “所以才请你来跟我同住。”

  冬天出门不便,真娘便不再坐船,来了新园子,等不及歇脚就把前后都逛过。

  “这楼上能看冰景,亭子里又能赏雪又方便烤肉吃,冰上还能滑擦!你去年就想学的,今年咱们一块儿。”

  朝华看她兴兴头头的指着梅枝要在梅枝上挂小笼,问她:“你喜不喜欢这儿?”

  “喜欢呀!”真娘一点头,“这地方可比城中的小宅院广阔多了。”京官儿们的院子都小,殷家有钱也不能招摇,花园逛几步就到头了。

  她想殷家在苏州的祖宅,可亲人都在京城,她不想自己回去。

  “那以后你就在这儿长住罢。”

  真娘笑了:“你租了多久?就说长住?”

  朝华面上微红,本来是租定半年,裴忌重新写了一封租书送回来,把半年之期改成了永久,还盖上了印信。

  他好像是生气了,除了租书,这回都没有写信回来。

  朝华想到裴忌也会闹别扭,唇角噙笑,絮絮对真娘说:“你想吃烤肉?那今日就烤罢,烤些羊肉鹿肉?鹿肉听着性热其实是温补的,也可以少吃点。”

  “光吃肉没意思,再要两坛酒。”

  朝华一口答应,接下来几天她日日都陪伴在真娘身边,直到净尘师太准备好一切。

  真娘嚷嚷着御河的冰结得厚实了,提着羊皮滑擦鞋子就想去冰上学滑擦。

  朝华笑着递给她一碗汤:“先喝了汤暖过身咱们再去。”

  一碗热汤下肚,真娘眯着眼直犯困,等人歪过去,几个丫头把她抬进了内室。

  内室中地龙烧得暖热,净尘师太一身单衫等在里面。

  朝华亲手替真娘脱下衣衫,十三针的口诀她已经倒背如流,就像在行宫时那样,净尘师太施针,她递针接针。

  心中虽颤,但手却极稳。

  全套针施过,真娘满身大汗,朝华又替她穿上衣裳,还将她送到床上。

  “等药效散了她就会醒。”净尘师太擦着手叮嘱道,“这只是头回施针,她夜里会发梦,梦中也许会啼哭、惊惶或梦呓,莫要叫醒她,点上一支安神香,让她梦得更深些。”

  真娘睡中做起了长梦,梦中景色不变,人却不断变幻。

  她又一次梦见了趴在她床前的小女孩,上回梦见这个女孩,真娘就想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可是梦里没人答她。

  这回梦中,她又看见那个女孩在哭,一边隐声抽噎一边在口中念着什么。

  真娘这回有了力气,她凝神去听,听见那女孩在念:“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

  “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

  “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

  真娘猛吸口气,骤然惊醒!

  侧身就见阿容趴在她床前,与梦中那个女孩的身影重叠。

  朝华赶忙捧起水杯递到真娘口边,又去看炉中安神香,线香已经烧到了头:“怎么?”

  真娘用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端详朝华的脸,她喃声道:“我做了好奇怪的梦,我……我梦见你是我的孩子。”

第155章 初醒

  华枝春/怀愫

  真娘把这当作是个怪梦, 缓过来后就拿这当玩笑:“我要真有你这样的女儿,那我还不乐死了!”

  朝华克制住微微起伏的心潮, 引导的问她:“就是你一直都会梦见的女孩?”

  真娘点点头:“是。”她梦见过好几回,只有这次看清楚了脸。

  朝华不再多说,真娘也安稳睡去。

  第二日该吃什么就吃什么,该玩什么就玩什么,这么开开心心又过十日。

  净尘师太第二次给真娘施针。

  这一回,梦中的女孩不仅有了模样声音,真娘还能看清楚整个屋子的布置装饰。过去发梦, 第二日醒来她便不再记得, 这回的梦却记得清清楚楚。

  醒来之后连花也赏了, 只窝在屋中猫冬。

  坐在南窗暖炕上, 身上盖了层薄毯, 毯子上一只针线箩儿, 里面是给岳氏做了一半的暖耳。

  唐妈妈坐在暖桌对面, 小心翼翼试探:“姑娘又梦见那个女孩了?这回瞧没瞧清楚她的脸?”

  她是陪伴真娘最久的人,回回真娘发病都有她陪在身边,也知道真娘每回作梦都记不真切。

  唐妈妈心中期盼, 要是姑娘能记得, 说不准病就好了。

  真娘手上针线不停, 迟疑道:“五六岁大, 头发梳成两个小螺儿……”

  唐妈妈凝神屏息。

  真娘却闭了嘴, 再梦一次, 那个小女孩也还是阿容!

  手上针一歪扎进了指尖, 沁出一颗血珠来。

  唐妈妈见了“哎哟”出声, 赶紧要站起来去找软巾,被真娘拦住:“妈妈, 你让冰心给我拿画具来。”

  她梦见过那么多回,却是第一次记住女孩的脸,她要把她画下来。

  唐妈妈掀帘走到外间,一面吩咐一面给冰心使眼色,冰心立时会意,掀了暖帘撒开脚飞快往南楼跑去。

  朝华正在南楼中收拾净尘师太多年攒下的来的病案,屋中除了一张大桌之外,四面全是书柜,她仔细阅看过一份,登记造册,

  再往相应的书架上的摆放。

  以后这些架子都会原封不动挪去太医学馆。

  看见冰心直闯进来,朝华心头一紧:“怎么了?”

  “夫人要笔墨。”冰心猜测道,“夫人大概是想把梦中的事画出来!”

  朝华立时望向净尘师太,净尘师太正在案前写着医经,闻言抬头看向朝华,目光满含着宽慰:“无事的,让她画。”

  是幻是真,她得自己想明白。

  冰心取了一整套画具回去,把画具铺开,往盆里添了炭,又给茶杯添满茶水。

  一屋子人都静悄悄地退到外间去,隔帘听内室的动静。

  屋中就只留下真娘一人,窗外是白皑皑一片雪,几点零星红梅绽在雪间,院外廊下没有丫头嘻笑,冬日也没有鸟雀鸣叫,只能听见盆中炭火声和雪压梅枝声。

  真娘握着笔,一笔便勾出一张脸来,而后是眼睛、眉毛、嘴巴。

  整张脸画完,就是阿容的模样。

  真娘盯着那画看了许久,总觉得这幅画空落落的,她几笔又涂抹出了床架子,又是几笔画出了落地罩,而后添上熏笼,笼上是药炉和药碗。

  碗里……是什么药?

  真娘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搁下画笔,对着帘子嚷嚷出声:“唐妈妈!唐妈妈!”

  “哎!”唐妈妈立时从帘后出来,仿佛一步也没远离似的,目光担忧的望着她,“姑娘,姑娘要什么?”

  真娘方才还连声急喊,此时望着唐妈妈从帘后进来的样子,好像唐妈妈也该在这幅画中。

  看真娘出神,唐妈妈撑着笑脸,轻声细气:“姑娘怎么了?”

  真娘倏地回神:“我有些饿了。”

  唐妈妈松了口气:“姑娘想吃什么?有羊肉馒头羊肉汤包,还有冬至做的菜肉团子。”跟来南园的丫头们不多,陆陆续续剪窗花,做过年要吃的年糕点心。

  “给我蒸个团子来,给阿容和王大夫也预备些。”

  唐妈妈答应着退了出去,帘子刚放下,她便看向从南楼跟来守在外间的朝华,冲朝华摇摇头。

  朝华面上没有一丝郁色,她反而对唐妈妈宽慰一笑,拉着唐妈妈退到廊下说:“没事的,这才是第二回,咱们慢慢来。”

  唐妈妈也是喜多过忧:“姑娘已经想起三姑娘的模样来了,再有个几回说不准她就全想起来了。”

  等姑娘知道自己十数年不记得有个女儿,还不知要如何痛彻心扉。

  真娘支开了唐妈妈,却在那张画上添上了唐妈妈的模样。

  床前的是阿容,落地罩外的是唐妈妈,那……那窗边站的是谁?窗外挂的黄布是什么?院中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真娘额间一跳一跳,把那张画盖住不看,这才觉得心口好受许多。

  几个丫头陪她一块吃点心打双陆,一直到晚上,她才没有再想起这张画。

  睡前吹灯的时候,真娘看了眼盖着的画,阖上眼就又回到那间屋子。

  她清清楚楚听见了阿容诵经声,这回她还看见了唐妈妈,唐妈妈从帘外痛哭着进来,搂住阿容。

  嘴巴一张一阖,不知在说什么,唐妈妈说完,就见阿容咬住嘴唇,方才还在哭的,突然间就不哭了。

  隔着窗户缝一阵一阵涌进烟雾来,整个屋子迷迷蒙蒙,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听耳中铜铃声响。

  真娘再次惊醒。

  她捉着笔给画上添了几团烟,又调出黄色画上隔窗悬挂的黄绸带,黄绸带上隐约写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