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2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每到春天,母亲犯病的次数就会更频繁些。

  “那我怎么能告诉你!你都还没定人家呢!”真娘玉面绯红,眼睛里含着光,还没说到第三句,自己先撑不住了。

  她又凑到容朝华耳畔,压低了声说:“三哥他问我……孩子起什么名字……”

  这话是容朝华第一次听。

  她从真娘每日的呓语中拼凑出母亲与父亲曾经那些心意相和,情之难抑的时光。

  “起了什么名字?”容家的女儿都从令字,取美好之意,只有三房的女孩儿不同,朝华一直好奇,今天有答案了。

  真娘握起容朝华的一只手,在她掌心中写了个“朝”字,写到最后一笔耳垂殷红。

  三哥哥信中写他游于云梦之间,“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确是小夫妻才能说的话。

  “他说等他回来,我们俩往后就朝暮不相离。”

  说得如此情真,真的成婚之后也只不相离了一年,一年之后,父亲出门游学,游着游着就游来了罗姨娘。

  容朝华眼睫微垂:“是个好字。”

  “他取一字,我也取一字,我取这个字。”真娘握紧了朝华的手,写下另一个字“华”。

  “物自有其容,独木谓之华。我要是生了女儿呢,就要用这个华字。”真娘说着捂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圆灵灵的眼睛,“你说好不好?”

  她希望她生个女儿,她希望她的女儿如木。

  窗外起了阵风,风卷飞花落在二人衣上发上。

  朝华伸出手,轻轻摘去真娘鬓发上沾的花瓣:“你想的,那当然是最好的。”

  等真娘酣然午睡,容朝华才离开。

  走出园门,她脸上的笑意淡去了。

  “去西边传话,说我要过去。”

  甘棠一怔:“这会儿过去?”方才起了风,眼看就要下雨了。

  容朝华颔首。

  她的年岁越长,罗姨娘明面上就越是老实安分。一次请不去,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那么这件事就是父亲授意的。

  她要去看看,西院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2章 滴酥

  华枝春/怀愫

  苏妈妈事情没办成,落了一肚子的怨气,回去就垂头禀报:“三姑娘忙,并没让我近前。”

  要是真忙,西院的人也不会看见她正在剪花枝了。苏妈妈话虽说的卑微,却是诉委屈的意思。

  一面说一面小心觑着檀木榻上的罗姨娘。

  罗姨娘生得柳眉雪肤,她其实比正室夫人殷氏还要大上两岁,但因这些年养尊处优,眼角不过略有几道细纹,绰有余妍。

  耳朵上戴着烧宝石耳坠,两只腕上都套着嵌宝金镯,手中捧着个五蝠彩盅,通身气派哪像个妾室。

  她啜了口茶:“苏妈妈辛苦,不曾冲撞三姑娘罢?”

  重音落在了后一句。

  苏妈妈听这话不对,赶忙收起怨怼,身子一欠:“姨娘这话说的,那可是万万不敢的。”甚而又道,“要不要再请一趟。”

  “今儿不必了,隔几日再请罢。”罗姨娘搁下茶盏,“金芍,前儿送来的料子有块酱色的,取来给苏妈妈。”

  苏妈妈肚里那点怨气立时消散,满面是笑:“为姨娘办事是该当的,哪当得起姨娘这样赏。”

  苏妈妈在房里回事,廊下的丫头们将蕊儿团团围住:“你去东院瞧见三姑娘没有?”

  西院的丫头们极少有见过三姑娘的,年节里老爷会带着三姑娘五姑娘和罗姨娘到老宅去用团圆饭。

  三姑娘就算来西院,脚步也过不了花厅。

  小丫头们实在是好奇,不知三姑娘生得什么模样,有没有五姑娘生得好看。

  五姑娘雪肤花貌,杏眼桃腮,是个难得一见的娇俏美人。

  蕊儿头回见五姑娘就说:“我想不到世上有人能比五姑娘还好看了。”

  因着这句话,几个丫头凑在一块拿她逗趣,撺掇她跟着苏妈妈去东院。

  此时她们又问,蕊儿却不说话,她没看见三姑娘长什么样子,只觉得不能用好看不好看来说三姑娘。

  “你到底瞧见没有?”其中一个丫头捣捣蕊儿。

  蕊儿低下头:“我……我没敢抬头。”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知道蕊儿胆子不小,竟连头都没敢抬?

  正欲再问,游廊那头有个丫头着急忙慌跑进院子,到罗姨娘的屋门口刹住脚,提声道:“姨娘,东院来传话,三姑娘立时就要过来。”

  “这会儿?”罗姨娘闻言直起身,顾不上让丫头发问,她自己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

  “是,就这会儿,人已经过了云墙了。”

  过了云墙那就已经进了西院的地界,从云墙到西花厅也就一间花房两段长廊,抬步的功夫就到了。

  屋里刹时忙乱起来。

  “红药,你快去书房报给老爷,玉簪,你去小厨房预备点心茶水。”

  罗姨娘没料到容朝华真的会来!

  刚要出门又顿住步子,撸下两个簪环,又觉得身上的衣裳过于华丽,赶紧叫丫头另取一件素色的换过,急匆匆往花厅赶去。

  一路疾行到花厅外,隔窗看见容朝华已经坐在厅中吃茶了。

  她深吸口气,进门先笑:“姑娘来了,可等久了?前头有几本笔账在对……”

  容朝华托着茶盅浅啜一口,一口茶咽尽了才出声:“要议何事?”

  连句称呼也没有。

  方才罗姨娘就是这么对苏妈妈的,此时容朝华这样对她,罗姨娘不气不恼,走到容朝华面前的椅子半坐下来。

  “是前些日子各府送来的春宴帖子,姑娘没有应承的,老爷发了话,姑娘既不愿意出门,不如就在家里摆宴,叫我问一问姑娘的意思。”

  容朝华十六岁,庶妹永秀眼看就要及笄。

  大业自开国以来,女儿家定亲就不似前朝那样早,但略讲究的也是早早相看起来,更别说容家这样的大族。

  容朝华了然,父亲果然在替她相看亲事。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婚姻艰难,四岁那年大伯母更是想将她记到大房名下。

  大伯母摸着她的脸问:“朝朝跟大伯娘回去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大姐姐么?跟我回去叫大姐姐陪你玩。”

  还对父亲说:“朝华记在我名下就是我的亲生女,令姜有的,朝华只会多不会少。”

  容令姜是大房嫡女,比朝华大七岁,早就定下亲事,此时已经在家待嫁,朝华去了大房也是独生女的待遇。

  父亲连站都站不直,脸涨得通红:“大嫂,真娘就只有朝朝一个女儿。”

  “正因她只有朝朝一个女儿,她若有半分清醒,就该知道这是为了朝朝好。”

  “不……不能。”父亲咬牙不肯应承。

  朝华早惠,她明白亲戚们的意思。

  此时母亲的癔症已经有了些端倪,要是母亲死了,丧母长女不好说亲。要是母亲没死但癔症不好,她就更不好说亲了。

  世家大族,一个疯了的儿媳妇,不如一个死了的儿媳妇。

  她听见父亲几乎是哽咽着说:“我……我不能把我跟真娘的孩子记在别人名下。”

  “大伯娘,”朝华望着大伯母慈爱的脸,年纪虽幼也对拒绝大伯母的一片好意有些愧疚,但她还是说,“我只想当娘的女儿。”

  父亲飞快背过身去,本就弯的背脊更低了。

  大伯母长叹一声,她又摸了摸朝华的脸:“好孩子。”说完这三个字,她离开别苑,只是定下规矩,朝华必须每日到容府老宅去。

  别苑到老宅,坐马车来回要小半个时辰。

  容寅迟疑:“要不等朝朝再大些。”

  眼看小叔子舍不得女儿辛苦,大伯母正色道:“三弟,你确是能教她琴棋书画,论这个余杭城中也少有人胜得过你,可女子立世与男子不同。”

  “女工厨事这些,家中别的女孩通不通的也还罢了,朝朝必要会!还要精!”这一句,大伯母说得坚决,而后又是一叹,“这些还是小道罢了,看账管家理事识人……她要学的多得很。”

  自她十四岁起,大伯母便时不时的在老宅请宴。

  那时大伯母还说,她教导朝华就像教导亲生女儿那样用心,余杭这些夫人太太们只要见过就知朝华有多么出色。

  可一回两回三回四回,姻缘一事就是乏人问津。

  容家这些年求医问药就没断过,净尘师太年年都来容家看诊施针。余杭门第高的人家多少都能听到些风声,家世相等的哪肯聘疯子的女儿回去当主母呢?

  眼看容朝华十六了,大伯母为了她的事急的病了一场。

  容朝华的目光扫过罗姨娘。

  罗姨娘眉梢眼角处处都弯的恰到好处,她见容朝华的目光在她衣领上蜻蜓点水般一瞬,又转过去。

  顿时忍不住想,她衣领上有什么?

  口中话还不敢停,絮絮说着:“宅后水道连着西子湖,春光正好,夫人姑娘们宅中赏花,宅后游湖都便宜得很……”

  甘棠自洋漆海棠攒心盒中挟了个滴酥鲍螺,搁在小碟上奉给容朝华。

  容朝华搁下茶盏,接过来细细吃了一口,又啜了口茶,方才道:“那就依父亲的意思办。”

  去老宅上学的第一天,大伯母就将她抱在膝头上,问她:“朝朝,你想不想你娘好?你想不想你自己好?”

  才四岁的容朝华点头,脆声道:“我想我娘好,我也要我自己好。”

  大伯母红了眼眶,先是叹息后又肃声对她道:“那你就得顺着你父亲,这样……你才能好,你好了,你娘才能好。”

  大伯母又说,一个“顺”字有百种解法。

  容朝华说完起身离开花厅,把罗姨娘晾在原地。

  罗姨娘没想到容朝华答应了,她唇干舌燥,捧上茶盏刚喝了一口,倏地回头问丫环:“我领上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