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朝华依旧坐在对面“绣”着鞋面,好半天都没抽过一针,目光关注着真娘和保哥儿,心口“呯呯”跳动。
保哥儿很快就跟真娘混熟了,真娘听他背诗,又听他叽叽咕咕说些孩子话,躺在榻上乐不可支。
厨房送来食盒,保哥儿戴上老虎围兜,坐在真娘身边。
桌上有道虾丸子他昨天吃过的,他捧起碗,先看看朝华,又看看真娘,大着胆子道:“娘,我要吃丸子。”
真娘一筷子挟了个丸子搁到他小碗中:“吃罢。”
屋中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朝华捧着碗良久没出声,真娘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吃丸子了?”嘴上这么说着,筷子又挟一颗,稳稳搁在朝华碗中。
“你也吃罢。”
朝华一言不出,挟起虾丸,小小咬了一口。
保哥儿已经吃完一颗,捧着他的小碗:“娘,我还要吃。”
……
罗姨娘一早起来先去小佛堂里烧了把香,而后才去西院花厅里调派春宴要用的人手。她嘴里抹了菊花脑捣的汁,牙上染得绿莹莹的,连嘴唇都微微发绿。
她不张嘴说话,底下婆子回事儿,她用扇子掩住脸说给金芍听,再由金芍把话传下去。
才刚掏空了私房家底,几乎一夜都没阖眼,一早起来眼下青黑,粉都盖不住,嘴里火泡更疼了。
理了大半天的事,到这会儿终于歇下,就在花厅摆饭。
厨房上知道罗姨娘上火,一应发物都不敢送上来,只预备了燕窝粥配小菜。
罗姨娘吃着粥,就见那灰衣仆妇又来了,搁下勺子,用帕子掩住口问:“怎么样?夫人的病好些了没有?”
灰衣仆妇低着头:“夫人的病似是大好了,常管事让我来知会姨娘一声。”
只是听到这句,罗姨娘的脸色便比之前难看了几分。
谁知那个灰衣仆妇接着又说:“这几日,只怕老爷会让姨娘交出钥匙对牌。”
苏妈妈和金芍面面相觑,罗姨娘也顾不得牙是绿的,愕然失色道:“钥匙对牌?”
灰衣仆女依旧垂着头不抬:“是,姨娘还是有个准备罢。”
等那灰衣仆妇一走,苏妈妈和金芍就凑到罗姨娘身边,一个绞帕子,一个抚背。
苏妈妈说:“这不是古怪么,夫人明明才发作过,都病得那个样子了……怎么突然就好了?”
“难不成抱来的那个孩子,还真是个八字带旺的?”
有过继的喜事儿一冲,竟把夫人给冲好了?那往后东院岂不是越来越旺?
苏妈妈越想越觉得是,她老宅跟过来的人,不比金芍画眉几个是外面买进来的丫头,只能认准姨娘一个主子。
要早知道夫人病了十年还能好,就该往东院使使力气。
罗姨娘一时之间连气都喘不上来,搬出老宅,打理家事,花费十年才有如今局面。
殷氏一醒,顷刻化为乌有!
明明她都不行了,怎么突然又好了呢?
金芍小心开口:“姨娘?要不要再煎些莲心茶?”
“还煎什么莲心茶!”到了这个地步,罗姨娘反而不慌了,慌也没用,一根绳上串蚂蚱,要死也不是死她一个。
管家接账哪有这么容易?就算查过去的账本,也保他们查不出来。
些许的亏空,等蚕出丝也就补上了。
常管事要是抹不平这事,那他自己也没得好过!
罗姨娘想到恨处手掌紧紧扣着茶盏,金芍战战兢兢:“姨娘,要是听到夫人病好些,姨娘就砸了茶盅,传到老爷那里……”
“是。”罗姨娘缓缓松开扣着茶盏的手,“是。”她还有永秀,她不能糊涂。
“金芍,让厨房预备几匣子点心,你亲自送到楚家去。”楚家夫人们当然不会见她身边的婢女,但朱姨娘会。
“你告诉朱姨娘,春宴那天该说的话得说了。”
第27章 状元
华枝春/怀愫
春宴这日晴光大好, 湖畔杨柳点水,桃杏叠绣, 芳景如屏。
容家别苑门前停车,屋后泊船,来了许多人。
罗姨娘估摸着楚家的船快到了,带永秀守在渡头亭中,一边等船来一边把女儿上上下下都打量过一遍。
今日春宴,各家女眷都会盛妆出席,永秀是主家女儿, 自然不能失了体面。
永秀穿了身桃色百蝶掐金衣裙, 头上花枝金钗, 腕上便只用细花宝石镯子, 罗姨娘点头笑说:“今儿这身衣裳和首饰都配得好。”
看女儿兴致不高的样子, 关切问她:“怎么?日头太大?”
永秀摇摇头:“我这一向又不爱艳色了。”沈聿不是穿青就是穿蓝, 偏偏她翻遍了箱子也没这几种颜色的衣裳, 现做又来不及。
这当口还在想衣裳,罗姨娘恨不能锤女儿的脑袋:“多大的事儿,叫人再裁就是了, 过了春宴还有清明、佛诞、竞龙舟, 有你穿的时候。”
永秀扁扁嘴, 她只想赶紧到园子里去, 说不准能看一眼沈聿, 说上两句话, 当面表表谢意。
那匣子经书, 她还没送出去。
母女二人正等着, 金芍凑到罗姨娘耳边:“姨娘,三姑娘来了。”
罗姨娘皱眉, 反口就想问她来干什么?
又咬住舌尖,眉间只作忧虑状:“不是请她到前头去招呼姑娘们么?怎么还是过来了?”
永秀眼睛一亮:“姨娘,我去招呼姐姐妹妹们,让三姐姐在这儿迎客罢?”
罗姨娘简直要被女儿气死,她一把拉住了永秀的袖子:“你给我站着别动!楚家的船都已经来了!”
“你三姐姐都来了,你倒要走?”
永秀只好站住了不动。
楚家的大船将要靠岸,朝华缓步走到渡边亭中,她冲罗姨娘颔首:“姨娘。”
罗姨娘眼角眉梢又弯得恰到好处:“三姑娘。”
她一句也不提起濯缨阁中那个男孩,反而关切问了朝华的脚:“听说三姑娘伤了脚,可好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朝华也笑看罗姨娘,“姨娘费心。”
永秀等她们说完,小步上前走到姐姐身边,规规矩矩行了半礼:“姐姐。”
“妹妹。”朝华微微颔首。
永秀不断去看姐姐的脸,想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三姐姐来等船是不是……是不是为了看一眼楚六?
楚家的画舫在整个余杭城中也极有名声,长有三四丈,内里设三舱,舱中两扇玻璃大屏,两侧能同坐四五十人,中间还能作歌舞管弦,常被豪门富户借去待客用。
其实楚家大宅就在湖的那一头,容寅看中楚六,也满意两家离得这么近,女儿有什么事,只要坐船回来就行。
满打满算也就三五里水路,容寅当时还说:“聘给楚家也好,这边炖了汤,隔湖送过去,汤也还是热的。”
没想到楚家会出尔反尔。
容寅这才明白女儿嫁入豪门日子难过,不如找个家世上略差些,旁的都出挑的贫寒学子。
也就是此时看中了沈聿。
沈聿的才情自不必说,模样与楚明忱不分轩轾,外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容家是精心选婿的。
朝华在亭中站定,她知道罗姨娘心里想什么,但她当然要来。
楚家是大伯母的娘家,大伯母为她劳心劳神不说,还为她担下了祖母的怒火。
就算等会杨氏当面给她难堪,她也会领受。
楚家的大舫缓缓泊靠渡头,男仆健妇搭板迎人,先下船的是楚家几位公子,后头跟着戴帏帽打绸伞的女眷。
罗姨娘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楚家大房夫人没来,二房夫人来了。
二夫人就是楚六的亲娘,瞧不上容朝华的那个。
只要想到她瞧不上容朝华,罗姨娘的笑容就更真心了几分:“二夫人来了,一路湖上的风大不大?”
杨氏刚一登岸,目光就扫到前来迎接的容朝华身上。
见她一身浅绯色衣裙,只在裙角处用金线勾着数朵金丝云头,衣裳虽素,但这料子却在日头底下闪着光,抬步行动间似春日湖水,波光粼粼的。
因已及笄,乌云高梳,只在襟前留下两束垂鬓,耳上也只简单两枚宝石细金环。
杨氏轻吸口气,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她那傻儿子必又看呆了。
要说容朝华是着意打扮罢,她又并没过分修饰,可要说她没打扮罢,平日见她不是穿绿便是着青,难得穿一回红。
几日不见,出落得好了。
楚明忱远远站着,他都不用仔细分辨,一眼就看见了朝华,痴站在那里望着。
杨氏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回头看儿子。
她先冲罗姨娘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容永秀:“永秀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你,你脸还圆圆的,怎么才这点功夫不见就长大了。”
一边说一边穿过栈道往园中去。
跳开了容朝华,没有立刻跟她说话。
永秀垂头应声:“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罗姨娘急了,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教女儿怎么说话。
只得笑说:“女大十八变,去岁觉得她还小,今年开春衣裳裙子全短了,明明就在眼前,都不知道她是何时长大的。”
杨氏也笑着说:“孩子们都是这样的,前儿瞧着还在你跟前打转呢,风吹似的就长大了。”
“可不是,眼瞅着就要及笄,还在想请谁来插簪呢。”
杨氏听到这句,眼角夹都没夹罗姨娘一下。
楚家容家必是要作亲的,这是家族大事。小六跟容朝华的亲事不成,剩下的姑娘,就只有容令舒和容永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