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44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楚六趴在软被锦枕中,恍惚间有些估摸出味来了,沈兄是不是不想与他促膝谈心?

  沈聿确实不想跟楚六谈心,他不想听楚六说容三姑娘,不想听楚六是如何与她心意相通的。

  接连好几日,二人虽住在同一间学舍里,但除了先生授业的时候,楚六几乎看不见沈聿的人影。

  沈聿来时已是月末,书院规定的每月要写本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其余诏诰章表都要写二道,除这些还有书法作业。

  宋直学特意向讲书说明情况,又让堂录不要登记沈聿的本月成绩。

  还对沈聿说:“本月写不完的,下个月你再慢慢补上就好。”

  谁知沈聿就在这最后几天里,不光每日上课,课后抄书,还把一个月的功课全都给补上了。

  楚六目瞪口呆,他小声问沈聿:“沈兄,你平日里不必睡觉的么?”

  他醒的时候沈聿已经醒了,他睡的时候沈聿还没睡,他还真没见过沈聿躺下睡过觉,他会不会根本不睡觉?

  光是每个月的大字楚六都写得勉强,因万松书院不止要会一种字体,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功课。

  本经义,四书义,挠破了头也难再写出新鲜东西来。

  沈聿笑了笑道:“楚兄,我又非神人,岂能作得完。”

  “那……你……”找人代写?但他连灯油都规定了一夜只点五文钱的,哪还有钱找人代写呢?

  “这些我在家乡学中早都就写过许多,如今只是默写出来,只有大字是这几天现写的。”沈聿也想看看,他在家乡县学中被评为优等的文章,在万松书院还能不能位列前茅。

  楚六呆若木鸡,他眼见沈聿如此用功,也想近朱者赤。

  “沈兄能不能也教教我,到底是如何读书的?”

  于是沈聿让楚六跟他一天,听不如践。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六就被沈聿叫起来爬万松岭。

  一边爬山一面背书,先本经后四书,背一段释义一段。

  本来跟上沈聿的步子已经很艰难了,谁知可怕的还不是沈聿一边爬山一边背书,而是沈聿背书时,岭中密松内还会传来应和声。

  甚至他们还会隔松互问互答。

  ……

  下了万松岭,楚六瘫在床上起不来,早饭也只能喝些清粥汤。

  第三日沈聿还想拉他起来爬山时,楚六缩在被中:“沈兄,人各有道,我走不了你那条道,我还是慢慢的学罢。”

  他科举不为着别的,只是为了让家里人看看,他喜欢三妹妹是绝不会改的,哪怕考上十年八年,他也会考!

  哪怕三妹妹嫁了人,他也会考!

  “也好,那我爬山去了。”

  等沈聿爬山回来,提着水进门预备擦身换衣时,就见楚六白着脸坐在床上。

  “怎么?”又吐了?

  楚六看了眼地上放着的两只箱子:“这是……容家方才送来的。”

  沈聿手上动作一顿,他大概知道东西是谁送的,又是为了什么送来。

  楚六望向他:“沈兄,这是…送了些什么给你?”

  沈聿轻笑,楚六这人在富家子中简直称得上有讨喜,于是他大大方方打开了箱子,两只箱子里除了纸笔之外,还有十几瓶灯油。

  楚六瞧见是这些东西,略松了口气,只是些日常用物而已。

  沈聿却在看见灯油时,指尖收回袖中,紧了紧。

  箱底还有只匣子,楚六见里头许多金银之物,好奇起来:“这是?”

  “这是那日春宴时赛诗得的彩头。”

  楚六那天早就走了,根本不知道沈聿写诗得了魁首,他笑起来:“这是沈兄赢来的,怎么不带?”

  楚六的目光在彩头匣子中搜寻,从小到大,除了年节中互赠的礼物外,他一件三妹妹的东西都没有。

  两人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没定下婚事之前,也不会给外姓人做荷包汗巾,两家相送的不过是些吃食小玩意儿。

  楚六虽也借着家中姐妹的手,给朝华送过些胭脂簪环,但一来他没有同母的姐妹,庶出的妹妹们不敢常常替他传递,他也不忍心为难她们。

  楚六看遍了木匣,也没找到一件像是朝华会用的东西,想来是她没赌彩头。

  沈聿明知楚六在找什么,但他假作不知。

  等沈聿将容家送来的灯油用掉一半时,楚六兴高采烈的告诉他:“三妹妹大喜!”

  沈聿心弦微震:“什么大喜?”

  是她没受家中姨娘的侵扰,定下了合适的成婚人选?心中刚这么想,又掐灭这念头,要真是如此,楚六的脸上哪还会有喜色?

  “容家三房过继了个男孩,三妹妹要有弟弟了!”宗族过继这样的大事,不光得是自己家族中知道,还得写信敬告亲朋好友。

  从此亲眷好友就都知道容家三房有了嗣子。

  这事沈聿早就知道,解决了过继,又解决了那个蜜裹砒霜的姨娘,容三姑娘从此就得安枕了。

  沈聿眼底刚透出些笑意,楚六疑惑问道:“沈兄……你,你怎么也这样高兴?”

第38章 上名

  华枝春/文

  别苑和老宅两处都预备起开堂上名的事来。

  除了写信宴请各位亲友, 家中还要栽花结彩,装点楼台。

  朝华发出对牌, 让婆子们开库取彩灯彩缎装饰院子。又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和一身新衣新鞋,到过继那日两边的下人们都要装束一新。

  刚有过大变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借着过继的喜事发下赏钱去,倒让西院的下人们松了口气。

  常管事本该送官,但他父亲早年跟去榆林时救治主人有功,又早早就倒赔出了银钱, 便只将常福撸了差事, 开发了几十板子, 打得皮开肉绽, 打完让他爹把人抬回去了。

  几个西院三四个管事婆子凑在一块嚼舌:“真是雷打半边天, 一扫一大片!常管事看着那么威赫, 打得血淋淋抬出去了!”

  “我听说挪了三姑娘的嫁妆钱, 两万两银子!”另一个婆子比了个二,瞪大了眼睛,“要把他一家子送官, 还能活么!”

  常家三代为容家办事, 两代人都没出大错, 偏偏在孙辈这里犯了这样的罪。这要是送官告他一个谋主家家财, 常福这条命可就没了。

  “是常老管事从上容村到老宅磕破了头, 才求老太太饶过了这一命。”

  这些年的银钱倒空了补上不说, 以后常家人也不会再担差。不放良, 又不用他们, 常家一家子再没出头之日了。

  “常家是听了姨娘的吩咐,你们说罗姨娘在里头赚了多少?”

  “怕不得有千把两?”

  “什么千把两, 万把两都得有!”

  再多又怎样?一朝打落下去,连姨娘那点月例银子都没了。

  听厨房上的人说,原来吃食还按着老宅周姨娘的例给。查出挪出三姑娘嫁妆的事,惩罚又加重一层。

  一个婆子悄悄说:“连姨娘的例都没啦,一顿两碗菜。昨儿我去厨房提点心送到茶堂去,看见两个大碗,一碗炖白菜一碗炖肉。”

  “我还问呢,粗使婆子吃的菜怎么叫里头的厨房做?她们说这是给罗姨娘的!”

  比有头脸的仆妇都不如了。

  几人唏嘘叹息一番,其中一个道:“五姑娘就肯了?”

  “老太太吩咐的,连三爷都管不着,五姑娘就是想管也只能贴贴银子罢了。”

  罗姨娘倒了,五姑娘那里又能有多少银子贴补?

  眠云阁里原来侍候的红药、玉簪、木香几个降等调职,打散了调到外院做些粗使的活计。

  至于苏妈妈,满心以为自己将功折过,还能当个管事婆子,谁知上头命她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去。

  苏妈妈又求到阮妈妈面前:“我首告有功,便不提拔我,三姑娘也不能将我撵出去罢?”

  阮妈妈道:“妹妹,你这话怎么说的,怎么能是三姑娘撵你出去?出这么大的事儿,常管事都打出去了,你全须全尾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苏妈妈差事没了,儿女也从西院各处要职上撸了下来,现今只有三四等粗使还在用。

  她还想再说什么,阮妈妈瞧了她一眼:“见好就收罢,非得把你也抄查一遍才高兴?姑娘已经是容了你的情了。”

  要不然搜搜屋子真查出些什么来,一家人打散了卖出去,从此骨肉分离。

  苏妈妈不敢再求,她也没脸再去拜见永秀,掩头盖脸收拾东西回老宅后罩房去。

  西院的婆子丫头们自此明白三姑娘管家有善则赏,有恶就罚,拿得出章程条目,反而有了准心。

  内外一新的气象,让容寅好受许多。

  朝华每日都亲自提着汤药去看父亲,容寅见到女儿,强撑着笑一笑:“朝朝来了。”

  朝华将汤盅搁到桌上,父亲现在连竹外一枝轩也不去了,日日缩在见山楼二楼。这里地方浅窄,不过一张小床,一张小桌。

  “今儿舅舅家的礼送到了。”

  保哥儿一抱回来,她就给舅舅写信告知这事,一来一回,正赶上过继前送来贺礼。

  “哦?”容寅难得提起了兴致,愿意多听上两句。

  “舅妈给保哥儿做了一身新衣,家里的表姐表妹们除了给保哥儿的针线,还给娘也做了衣裳鞋子。”送去给母亲,只说是舅妈做的。

  “表兄们送了笔墨,舅舅赠了书和书袋。”这是苏州老家的规矩,小孩子开蒙头一天,要提着舅舅送的书包,由舅舅领着上学堂去。

  如今不在一处,但送书袋的规矩却不能忘。

  容寅的脸上隐隐有了些笑意:“你读书的时候,你舅舅也送了书袋来。”并没因为朝朝是女孩子就忽视这个。

  “我记得呢,我那只书袋上舅妈还绣了花。”其实大族女孩哪会真的背上书袋上学堂去,那只书袋到现在还收在箱子里。

  舅家送书袋来,比单送些金银锁片要用心得多。

  容寅略略开怀,朝华又拿出老宅送来的过继当日的仪程单子:“爹,这是仪程单和当天的宾客清单。”

  “你大伯母必是尽心办的,我也不必看。”

  朝华眼看父亲又低落下去,对他道:“娘很担心爹,她说这几日的信一看就知道爹遇上了事,心里头不痛快。”

  容寅胸膛起伏:“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