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58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年轻些的官差从腰间掏出一卷绳索来,看模样竟然是想捆着师父们的手去见官。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透过香灰看见这些人衣着样式相同,一看就知是哪家豪门的长随男仆,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眼看两个官差要索人,朝华拨开两边女尼,走到明空明镜身边。

  容家跟来的管事看她站出来,快步走到差衙身边,好声好气的对衙差道:“我们姑娘在寺中舍药,咱们在寺外守候,这两个人又是闹事又要放火……”

  官差看见一群光头女尼里站着个结辫子的姑娘,上下一打量,生得虽美但衣着寻常,还以为是周边贫女来尼寺做活的。

  等接过管事手中的名帖,看了眼帖上的容字,知道是容家姑娘,立时换过脸色。

  又见地上果然有烧过的火棍,心里记上一笔,对管事很是客气,回头就踢了壮汉一脚:“找死了?还敢放火?”

  三天竺佛寺林立,大殿僧房前后连作一片,这要是烧起来吹出火星子去,整座山都要倒霉。

  管事依旧客客气气:“我们不防碍差爷办案,二位差爷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只请差爷莫要扰了我们主家女眷。”

  朝华想了想,对明镜师父道:“师父将今年各家赠药的药单也一并取来,呈给县令罢。”

  这事还上不了知府,杭州府下辖九个县,此地归余杭县令管。

  容家是因为真娘的缘故捐药最多,余下几家,家家都是城中名门官宦。有这几家在里面支撑,县令不敢草草断案。

  朝华站出来摆明身份,是怕师父们吃官差的苦头。

  “我们家的药都是请庆余堂做的,我会让人去取每年的药单,一并呈送余杭县县衙。”

  庆余堂是老字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泼上脏水的。

  明镜向朝华施了一礼,眼看两个官差收起了绳索,她心中也松了口气。

  若是她跟明空两个被官差用绳子捆着手带走,那往后还怎么立寺,传出去定无人再敢来寺里求医求药。

  她们是能关起寺门不问俗事只经念,那些无处看病的女子又怎么办?

  朝华吩咐用她的马车送两位师父下山去,明镜明空是主事的,圆智圆明是管着药品登记的,全要去衙门问案。

  上面管事的一下子全走了,寺中事只能暂时交给最小的圆慧。

  圆慧惊惶初定,明镜对她说:“我们不知何时能回来,若你实在拿不定主意,也可问问容檀越。”

  明镜认可朝华是净尘师太的半个弟子,寺中通俗务的女尼本就不多,圆慧又还没历练出来,只能先问朝华。

  朝华点头:“师父们放心,等师父们回来了,我再走。”

  官差客客气气将几位女尼请出寺,朝华看着她们坐上马车,又让管事陪着走一趟。

  “你再吩咐人去庆余堂告诉掌柜。”掌柜的自然会去各个捐药的人家报信。

  圆慧二十出头,从未主持过寺中大事,这会儿看见人心惶惶又满寺狼藉的模样,问朝华:“今日还怎么舍药?”

  太师父走了,两位师父和师姐们又被官差带走,师父虽吩咐舍药继续,但哪有人来,还是先紧关寺门为好。

  “先看看刚才有没有人受伤,受伤的到房中歇息,没受伤的将殿前收拾干净,圆慧师父虽不能讲经,但能念经。”

  很快大殿内外收拾干净,圆慧坐到殿中蒲团上,手执木槌敲响木鱼。

  “笃”声一响,张口念经,第一句时还有滞涩,越念越顺畅。

  寺中的女尼们都是念惯了经文的,诵经声越来越响。信众们先还踌躇,看这样子也都恢复坐序,慢慢就又有人到寺门前来领筹码。

  方才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热闹的人四散开去,还有人说:“尼姑们都还在念经呢,必没大事。”

  朝华有意大开寺门让诵经声传出去,等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她才回到后院禅房。

  甘棠捧着铜盆,青檀捧上茶水,几个丫头全都满面忧色:“姑娘快坐会儿罢,也不知道明镜师父她们会怎么样。”

  衙门岂是好进的,一样是出家人,尼姑却比和尚好欺负得多,要不然姑娘也不会站到师父们身边去。

  “放心,咱们能办的都已经办了。”

  家里的管事出了面,该告知的也都告知了。父亲虽没官身,大伯二伯还在为官,她再伸手恐被人说以势压人。

  有名册有药单,再加上庆余堂掌柜为证,余杭县令不会囫囵断案。

  朝华低头吹茶,缓缓啜上一口。

  四月初八刚过,山间的风就一阵比一阵暖和起来,禅房窗户虚掩着,倏地被暖风吹得大开。

  山璧密枝间的观阁楼宇内,一个身着道袍,头戴黄冠的女道站在栏边俯视荐福寺。

  看见有人闹事,栏杆边另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坤道语气恭顺的问女黄冠:“要不要派人下去,收拾干净?”

  女黄冠脸色不变:“派个人去看看。”

  净尘才刚走就有人上门闹事,不是为了讹钱,是想将她那几个女弟子拘到牢中去而已。

  就算女尼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招不出来,为了逼她出手,那几个女尼也是要吃些苦头的。

  只是片刻,荐福寺女尼们的诵经声就随风传进了紫宸观。

  老坤道很快上来报信:“容家女出面作保,派车跟去,又……”

  “又什么?”

  “又往城中送信,给荐福寺捐过药的人家不出半个时辰也就得着信了,咱们还要不要派人?”

  由乡绅官宦之家出面,比主子出面更方便。

  “派人跟去看着。”她知道容家有个疯了多年的主母,净尘最擅治的就是百邪颠狂。

  女黄冠侧过身,山风吹拂她鬓边银丝,她面向屋内问道:“她就是那个护你上船的容家女?”

  男人坐在张竹制轮椅上,半身没在阴影中,他并没把容朝华会使针的事告诉任何人。

  女黄冠看他不答:“宫中给你选妻,这个女孩如何?”

  “她母亲是疯妇,她不会入选。”男人说完,催动竹滚轮向前,没在阴影中的半身渐渐显露出来。

  高鼻深目,细看之下,目色隐隐含绿。

第49章 佛饼

  华枝春/怀愫

  乍听“疯妇”二字, 女黄冠勃然色变。

  她刚要发作,又转念轻笑:“你要是喜欢, 疯妇又算什么?难道宫里的疯妇就少了?”

  前一句还语中带笑,后一句已是口里含针。

  竹轮“碌碌”向前,到栏边刹住。

  从紫宸观观阁望出去,荐福寺从山门到大殿再至僧房,尽数纳入眼中。

  老坤道适时递上青瓷茶盏,男人伸手接过,垂眸啜饮。

  再开口时, 他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挑过:“还请女元君早日预备, 随船回京。”说完倒转竹轮, 往屋中退去。

  被亲生儿子称呼女元君, 女黄冠并不着恼, 反用慈母口吻殷殷叮咛:“阿忌, 别忘了给你阿父上柱香, 多烧两挂纸钱。”

  儿的生日,父的忌日,才给他起名“忌”。

  一声“阿忌”叫得竹轮声暂歇, 片刻轮子才又滚动起来。

  轮声越响越远, 栏杆边只留下女黄冠独立, 她笑盈盈对身边的老坤道说:“你说, 阿忌是着急了, 还是想触怒我?”

  老坤道缄口不言。

  她也不浑不在意, 饶有兴味的自问自答:“我猜二者皆有。”

  一分回护, 余下九分是想触怒她。

  老坤道似是习惯了女黄冠自言自语, 依旧隐在树荫间,似泥塑木偶般不说不动。

  山风吹拂素纱道袍, 女黄冠目光落在寺院悬山顶上,面上欢欣渐渐冷却:“去。”看看容家女身上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老坤道领命退了出去。

  两个劲装护卫抬着竹轮椅走出观阁,将竹椅稳稳搁到平地上。

  直到无人处,其中一个护卫才低声禀报:“方才寺外有人盯梢,里面情形一变,外头几个就散了,我们的人正跟着。”

  应该是想等事情闹大,内外联动的。

  可没等闹大,容家的仆从就把两个闲汉制住了。

  没想到容家女竟愿意替那些尼姑出头,要是碰到个软弱不管事的,只怕这会儿已经收拾东西,扔下这班女尼离开寺院回家去了。

  荐福寺大殿前的两鼎香炉重又点起香烛,白烟腾腾,山风一吹,便隐散在山峦绿枝间。

  护卫又禀报道:“容姑娘离开三天竺前要烧回头香。”主子若是想见,拜佛烧香的时候就能一见。

  裴忌望着山间四散隐没的白烟,微微出神。

  不知她那武婢鱼叉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一叉毙敌。

  还有她新打的那十二枝花头长簪,果然日日随身,连束发结辫时,长簪也扣在辫梢处,时时预备着防贼呢。

  前日上山,在荐福寺的后门。

  他看见她与一位书生在分吃结缘豆,看来,她已经找到能为她蟾宫折桂的贵婿了。

  裴忌回神,淡声道:“远远看着,若有异动,立时禀报。”顿了片刻,他又道,“母亲的人要是试探,不要回应。”

  越是回应,她会越感兴趣。

  ……

  此时朝华一样正望向山壁白烟出神。

  师太走得这么突然,走后又立时有人上门闹事,肯定是有因由的。

  别的她不怕,就怕娘再次犯病。

  甘棠提着食盒过来:“姑娘早饭就没用,便吃不下也,肚里也该有点东西垫一垫,家里……要不要打发人送信去?”

  “先不急。”

  一回去报信,不论父亲还是大伯母肯定会立时派人来接她回家,她答应了明镜师父要留到她们回来再走,她也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面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