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6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容家和殷家两家教导族中的女儿时,或多或少都会提一句“别像那个殷氏”。殷家因出了这样一个女儿,舅母对表姐妹们的教导更严苛。

  舅母在的那半年,不止一次告诉朝华:“朝朝,要跟你大伯母好好学,知不知道?”

  意思是千万别学她母亲!

  为权为钱为儿女都好,不要为丈夫为情爱。

  人人都将朝华视作一棵必会长歪的树苗,时时提点她不能长岔一处枝节,她是绝不能跟母亲一样的。

  此刻纪恒坐在山水云纹椅上,二人还像朝华初学看账本时一样对坐回事,盘账。

  “春耕已过,去岁年末订的三十架大花楼运到了,分别置在泺水泮水两处庄上,从金陵城里请的挽花工织了两种新花色,请姑娘过目。”

  蚕庄丝坊中原来就有二百来台小织机,新出的大花楼一是造价贵,二是挽花工人工贵,添了二十台花楼和挽花工,费了一个冬天调教,终于有了像样的成品。

  纪恒取出一张织机图,朝华接过一看,起名花楼还真像楼阁的样子,人能踩着木阶爬上去。

  “上下两层,挽花工坐在上面,织工坐在下面,二人合力织锦。”

  “等这批工人做熟了,这样的大花楼再陆续添上。”

  云锦妆花一匹千金,比原来的养蚕织绸的利润丰厚得多。

  新织出的两件样品,一件是玉色二金色柳叶纹的,一件是银红三色金百蝶穿花纹的。

  两个丫头取过料子展开,外头雨停了,但天还阴着,这两匹料子一展开来,只一点天光就映得金彩交辉。

  “咱们南边的花样精细些,这个花色销往京城去,价钱还能再提三成。”

  “今岁春气较往年要暖,采茶的日子要比往年早,过几日我去茶田巡视。”

  “纪叔辛苦了。”虽说有一年的年收花红在,但纪管事也确是劳心劳力,没有片刻怠慢。

  “这几年风调雨顺,生意做得十分顺当,姑娘只管放心。”纪恒因常年在外,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显得更可靠,“两个小的也跟了我几年,等姑娘办大事的时候,他们俩跟一个或跟两个都成。”

  纪叔已经提前替她训练好了新管事。

  这些年她和母亲能在容家别苑享受这样的生活,除了容家三房的年例,父亲的私产之外,一半也靠母亲嫁妆的出息。

  容朝华就是早早明白,才会放良了纪家一家。

  “这些事交给纪叔,我从来都很放心。”

  容朝华目光清正,望着纪管事时像望着一位可以信赖的长辈:“我有件要事托给旁人都不行,只能托给纪叔。”

  纪恒一听立时肃然道:“姑娘请说。”

  “纪叔出去这些日子,有位父亲故交的儿子上门请教文章,父亲怜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旧,留他住下了。”

  纪恒听得认真,朝华话刚说一句,他就已经听明白了。

  容朝华大方说道:“父亲有意相看,我想请纪叔查一查他。”

  说这话时,她脸上一丝闺阁女儿的羞赧都无,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笺,笺上写着沈聿的姓名籍贯。

  纪恒接过纸笺,他没想到容朝华会把话说得这么透,严声道:“姑娘放心,这是头等的紧要事,我会亲自去。”

  说着看了一眼纸笺:“衢州不远,两三天路也就到了,我亲自去,姑娘暂且等待几日。”

  “多谢纪叔。”

  二人说完了正事,容朝华起身要走,又看案前的织锦,对甘棠道:“一并收着,送到和心园去。”

  这两种都是母亲会喜欢的花样子。

  朝华过来,真娘没在门上等,一行人还没走进屋内就听见一片笑声。

  “都不许动,就让它磨爪子。”

  朝华掀帘进屋就见一屋人都看着那只奶猫,真娘趴在罗汉床的踏脚上,整张大床都成了小猫的天地。

  那小东西巴掌大,正拿罗汉床上的花绣引枕磨爪呢。

  冰心要赶猫,被真娘喝住:“这是猫儿天性,别吓唬它,就让它磨。”

  小猫磨了两下爪,又缩到床桌下,只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

  仿佛知道这屋子里是谁作主,张嘴冲着真娘神气活现的叫唤了一声:“咪!”

  “哎!”真娘连声答应,“快来快来,玩这个球来。”床上滚着一床的珍珠彩球和金银锞子。

  真娘看它一会儿拍珍珠,一会儿又踢金球,还什么都想啃上两口,万分担忧道:“它牙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会不会把牙给磕了?”

  又着急让丫头把这些玩意儿都收起来,手里捻着熟虾喂到小猫的嘴边。

  容朝华站在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真娘。”

  真娘猛然回头:“阿容!你什么时候到的?”她脸上红扑扑的,眼中满是光芒,指着小猫让朝华看,“你瞧!”

  “瞧见啦,我还没进门就听见热闹了,哪儿来的?”

  “小纪哥出去收账,半路上捡到的,他哪能养,就送进园子来让我养。”真娘脑中,她虽待嫁,娘家已经将嫁妆和管事都给了她。

  “阿容姑娘快来管管罢,咱们姑娘早膳就用了一口,光围着这猫打转呢。”冰心玉壶管不了这猫,一个沏茶一个拿点心送上来。

  容朝华一听就蹙眉:“玩归玩,怎么不好好吃饭?猫这东西一日要睡足七八个时辰的,它睡醒了再跟它玩。”

  话还没说完,小猫吃饱了,在床桌底下团成个桔子,还把脸藏在爪子里。

  真娘脸贴在垫子上,从桌缝中看小猫果然睡了,拉着容朝华坐到罗汉床上:“方才不觉着,这会真有些饿了。”

  扭身吩咐冰心:“叫小厨房用一啜鲜当汤底,烫一小锅翡翠丸子来。你们几个饿不饿?干脆烫两锅来,大家一快儿吃!”

  一屋子丫头都在笑。

  真娘热得额间沁汗,自荷包中取出一把巴掌大的小扇,朝华一看扇面就知道是父亲的亲笔。

  “你说小猫起个什么名儿好?”她把住小扇,一面因想不到名字苦恼,一面又轻声问朝华,“阿容,家里到底给你相看没有,怎么待你这样不上心?我要是你正经嫂嫂定要问的。”

  可她还没嫁呢,怎么好问未来小姑子的婚事。

  朝华莞尔,她习惯了真娘这样天一句地一句,偶尔她在父亲面前若也这么东说一头,西说一头时,父亲便会笑得极开怀。

  “家里已经在替我相看了。”

  “什么人?”真娘伸手搂住了朝华的肩,几乎是脸贴着脸,“你悄悄告诉我。”

  “姓沈名聿,衢州人氏,今岁科举。”

  真娘仔细听着:“今岁?那不就跟三哥同场?我这便写信给三哥,叫他与这个沈聿好好结交,查查他的底!”

  “你等着,我必让三哥把这姓沈的从头到脚查个透!他若敢不尽心,我可不饶他!”

  朝华心头微颤,她不曾想过有天母亲真能过问她的亲事,轻笑出声:“好啊,那就托给真娘了。”

第6章 法事

  法事

  罗姨娘亲手做了几样点心,将列好的请客单子送到容寅的书斋去。

  前两天落了雨,这几日放晴,竹外轩中格窗全开。

  罗姨娘人还未走近,就见容寅坐在窗下读信,读上一句便笑两声,直到她走近容寅都未察觉。

  “老爷。”罗姨娘柳眉一展,笑吟吟出声。

  本想趁着这喜意奉上单子,没成想一句老爷把容寅三魂喊落了地。

  容寅自信中抬头,先是迷惘而后又怅然,跟着眉心皱起:“你怎么来了?”

  罗姨娘目光扫过桌面,一双簇新方舄压在容寅精心画了两个多月的画作上。

  素日不许人碰的画作书稿,今日一双鞋子都能压在上头,心知是东院送的,只温声回应:“老爷要的请客单子我列好了。”

  容寅还沉浸在真娘的信里。

  从未想过有一日能跟真娘谈论女儿的婚事,虽然是以这种方式,可也是他想了十年,盼了十年,以为此生都不可得的。

  真娘信中的每一句,他都如奉纶音。

  容寅伸手接过单子,不着急翻看:“这几日琅m中可有事?沈家儿郎可曾游过湖?放过舟?或者出门会过什么朋友?”

  沈聿要游湖会友总要用车用船,这些一问就能知道。

  罗姨娘笑了,专捡容寅爱听的说:“沈家公子哪还有功夫去放舟游湖,老爷可知琅m中一日要用掉多少纸烛?”

  “多少?”

  “侍候纸烛的小厮说沈家夜夜挑灯苦读,废纸都是一篓一篓扫出来的,淡墨写一遍,浓墨再写一遍。”

  容寅听说沈聿一张纸都要用两遍,并没有因为一应吃穿不用自己花销就放手奢靡,先是面露满意之色。

  而后奇起来:“他的字写得不错,怎么还在练字?”

  罗姨娘摇头:“那倒不知道,跟着老爷您去了一趟书院之后,才又练起字了。”

  容寅明白过来:“必是跟书院的学生们问过信了,书院里哪个学生肚里没本《考经》?这个考官喜欢什么,那个考官喜欢什么,他们都琢磨透了。”

  但他连这点细节处都肯下功夫,容寅愈加满意。

  “等我寻几本字帖给他送去,就叫他按那个临。”

  想到真娘说要试他,又说:“我这些天会想个名目给他些银两,你再给他置些华服衣裳,看他会不会到外头去游冶。”

  窗外湖上歌楼画舫,丝竹之声透轩入簃,要看他是没钱才不游乐呢,还是真将科举放在第一。

  罗姨娘反而迟疑了:“老爷,虽说省闱还有半年之期,可也正是用功的时候……”

  “你不必管,我要看他心定不定。”

  容寅吩咐完,又觉得罗姨娘照管琅m十分精心,连每日所用的烛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对她道:“你辛苦了,等到永秀时也是一样的。”

  罗姨娘眼中笑容大盛:“那是自然,老爷一片爱女之心,妾从来都是知道的。”说着自丫头手里接过点心盒子,“妾亲手做了些点心,请老爷尝尝。”

  小食盒里三只海棠碟子,每个碟中只有一块点心。一只金丝烧麦,一只水晶桃花包,一片葱油薄脆。

  容寅确实饿了,可他想吃的是一啜鲜烫翡翠丸子,但看罗姨娘这些日子尽了心力,不好十分拂她的面子:“搁下罢,我等会儿用。”

  罗姨娘笑盈盈将点心摆出来,继续出主意:“给银子是方便,可什么名目倒真要好好想想。不能给的太少,太少了也不会出去花销,又不能太多……”

  “要不然就说老爷顾念旧情,让沈公子给他父亲做法事捐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