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76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沈聿与一众同窗坐船同赴知府雅会。

  山长跟几位讲书直学们在前,学子们在后。

  沈聿没穿楚六的衣服,也没去成衣铺子租衣,就一身院服冠袍去赴宴。

  徐年本想借楚六的衣服穿,可他生得黢黑,楚六的衣裳又多是浅色。

  玉色金边的衣裳,再配玉腰带,光看衣裳确是锦绣潇洒,但穿在徐年的身上,他自己都挠了挠了头:“楚兄穿着是公子,我穿着像猴子。”

  徐年这人读书聪明,性子又活泛,才跟沈聿楚六越处越好。

  “我的衣裳都是素的……”只因三妹妹更爱素色,他打小到大的衣裳服饰俱是素的雅的,还真没有深色能借。

  徐年看沈聿穿院服,干脆也穿了院服,楚六看两个兄弟都穿院服,也不要家里新做的华贵衣衫。

  院中其余人,一看天字班的几人都穿院服,楚家和容家也穿院服,大家伙齐齐穿着院服去赴会。

  韩山长还当是宋直学特意叮嘱过学生们,捏着胡子冲他点头,赞道:“甚好甚好,这事你办得甚好。”

  宋直学不敢居功:“并非我想到的,是学生们将书院的名声放在心上。”

  四间书院,便只有他们万松书院的学生们全都一身天缥色夏季院服,头戴乌纱巾冠,齐齐站在山长讲书身后,韩山长的面上颇有容光。

  波光青潋,山色重翠间,余知府恭身立在个坐轮椅的人身后,自阁上远望湖面几船并进,荡波碎影而来。

  天色将黑,阁前点起一排在灯笼。

  檀木轮椅上的人脸色比寻常人更白,一身锦袍松落落罩在身上,玉冠束发,灯火映衬下,他的脸色看着更白,略有病容的模样。

  余知府谦恭出声:“大人,我这就……”

  “去罢。”裴忌略抬抬指尖,示意余知府去忙。

  余知府行了礼,退下小阁。

  一直隐在阁廊暗处的劲装护卫上前:“主子,容姑娘和她贴身的武婢放了只船,划到湖中去了。”

  裴忌的眼睛还落在来赴宴的学子们身上,手指却在轮椅扶手上轻叩,颇有些不耐烦。

  四湖四季皆有景可赏,此时红蕖未开,绿盖已成,怎么她游个湖还要特意回报?

  那护卫又道:“容姑娘在船前挂了两只白纱灯。”

  裴忌闻言,指尖凝住,她想见他?

第64章 白纱灯笼

  华枝春/怀愫

  小船泛在三潭波心, 舟内青纱低垂,舟前挂的两只白纱灯在湖面投下两团圆光。

  今夜静好, 月色晶沁,水气滃然。

  沉璧在船头操舟,朝华端坐在船舱内。

  舱中小茶桌上摆着海棠攒盒装五色细点,茶炉上温着一壶茉莉香片。

  船刚离岸时茶汤汤色还淡,此时越浸越浓,茶味也早已经从幽香淡雅变得浓郁,沁出苦意, 这壶茶已经不堪喝了。

  朝华透过船窗望着湖上往来的船只, 静心等待。

  那人头回出事就在三天竺, 手中又有十三针的歌诀, 与净尘师太必然有些关联。

  他能送人参, 又送歌诀, 则表明他一直离得不太远。

  上回就是将他安然送到悬白纱灯的船上, 这会儿放只小船到西湖中,船前悬上两只白纱灯……

  也不知这个办法能不能把他引出来?

  朝华上船时,甘棠和芸苓都想跟着, 芸苓虽不知道姑娘为什么在这种关头还想游夜湖, 但她还是备下了细点茶水。

  被朝华回拒之后, 甘棠叮嘱沉璧:“姑娘既只要你跟着, 你可仔细些。”

  沉璧想了想, 去梅阁小塘中的船上取来了她新打的渔叉。竹制叉柄磨得光圆衬手, 铁制的叉刺尖锐锋利。

  这些日子, 她同这柄渔叉已经很熟了。

  甘棠芸苓面面相觑, 甘棠问:“你带这个作什么?”总不会是要去西湖上叉鱼罢?

  “你让我仔细些。”沉璧老实答到。

  姑娘都挂白纱灯笼了,这回她一渔叉必能把人给扎透。

  甘棠笑了, 她起先还以为姑娘要去干什么危险事,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看沉璧驴唇不对马嘴,无奈笑着:“好,你很仔细。”

  送上吃食细点,又预备了披风,甘棠和芸苓便守在宅后渡头边的亭子里等姑娘游夜湖回来。

  宅后渡头生着一片芦苇,白日时分,烟波碧芦,煞是好看。

  此时天色浓黑,夜风一摇,芦叶如刺。芸苓咽了口唾沫,被风吹得搓了搓胳膊:“姑娘怎么就想着这会儿游湖呢?”

  ……

  小舟停在三潭最热闹的地方,沉璧收起船桨坐在船头,任由素浪推着船在湖上飘浮。

  湖上彩灯画舫往来不绝,菱歌管弦洋洋盈耳。

  朝华已然从天色刚黑,等到了月上中天。

  掀帘望一眼湖上越来越密的彩舫画船,朝华对沉璧道:“再等等,等到湖上船少了,就不必再等了。”

  那人上回也是趁着船多藏匿踪迹,湖上的船越少,他越不会来。

  幸而今夜月光大盛,正是游湖的好时候,若是下雨船少,还不知要等多久。

  他若不来,可能是离开了余杭。若来,也可能不会伸以援手。

  两种情况,朝华都得再想别的办法。

  沉璧刚要应声,就见不远处荡过来一只小舟,舟前一样挂了两只白纱灯笼。

  朝华先是微松口气,不管那人答不答应帮忙,起码人来了。跟着就见那只船上船灯晦暗,看不真切舱内到底有几个人。

  两只船大小相仿,船头相反,缓缓相近。

  等船窗相会之时,对面的船中伸出只刚劲有力的手来,一把抓住朝华所乘小船的窗舷,将两船拉近,在舱窗与舱窗之间,扣上一只铁勾。

  黑夜之中,发出这点声响,旁人听了还以为是船桨相撞的声音。

  湖上连舟赏月本也是雅事之一,根本无人关注。

  船只一晃,壶中的茉莉香片泼散出来,浇灭茶炉炭火,刹时茶味炭味混在一块,气味难闻。

  沉璧几乎是在双船相靠的同时,单手握着渔叉滑进舱中,进舱之后提起叉柄,牢牢护在朝华身边。

  朝华思量了片刻,隔着窗纱开口:“……这位壮士。”上回在暗舟之中,朝华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对面响起个沉稳的声音:“姑娘请说,我会尽数告知我家主人。”

  朝华微怔,那人没来,派他的手下来了,她旋即开口:“净尘师太徒弟们的医船不见了。”

  邻船有片刻的沉默,朝华心中忐忑,难道她想的不对?这人跟净尘师太没有关联?

  但她都把人给引出来了,自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又道:“我不知壮士的主人与净尘师太相不相识,若不相识,还请壮士问问你家主人,能否替我找找船上的师父们。”

  邻船依旧沉默,两船隔得极近,屏息凝神间,便能听见隔壁舱中隐约传出窸窣细碎的声响。

  水月光盛,烟灯影幢,湖上四面吹来丝竹歌声,盖住两船喁语。

  邻船终于又有声音响起,依旧是沉稳的声音:“知道了。”

  朝华的耳朵紧贴着船舱舱壁,听见这句,她还不死心:“算上路程,船已经不见三天。这位壮士,烦你尽快告诉你家主人!”

  今天过去,就是第四天了!

  时间越长,人就越难寻。

  师父们会遭遇什么,朝华不敢想像,要是这人不肯帮忙,就只好送信给大伯母,还有各家舍药的夫人们。

  就像上回一样,把这件事情闹大。

  她知道此事蹊跷有风险,但一船十七八个人,总不能就这么凭白“不见了”。

  那头又一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朝华面上原本愈加焦急的神色一顿。

  难道……那人其实就在船上?

  他不想自己出面,才让下属来答话,但一问一答之间总要时间,所以听上去才很迟疑的样子。

  朝华手沾茶水,刚欲在茶桌上写字,指尖便是一顿。

  甘棠芸苓青檀紫芝都是识字的,沉璧学字的事交给甘棠,但朝华从未问过进度,但她还是试探着写下“一人”“二人”。

  这么简单的字,沉璧看的明白,她先指指一人,又指指二人。

  朝华正自疑惑,忽然想起那人能在水下闭气良久,沉璧自然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她想了想,抬眉开口:“若是你家主人不欲相帮,烦请壮士此刻就告知我。”

  重音落在“此刻”两个字上。

  她本来想的是请此人将信送到门房,落款就写荐福寺,要是又跟上回的人参一样没落款,从门房到丫头婆子都会觉得古怪。

  既然那人就在船上,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答案,还能省下许多功夫。

  朝华说完,直觉对面不会再回她,低叹一声,刚要伸手解开勾船的铁勾。

  就听到那边传来了扒船贼的声音:“这不是你这样的大家女子该管的事。”

  她当世家女不是当得很好么?过继弟弟,关住姨娘,施恩庶妹,件件都做得漂亮。她想要未来夫婿能蟾宫折桂,也就真的找了一个很有可能蟾宫折桂的书生。

  余知府的雅会上,沈聿在全省举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朝华想起那夜两人的对谈,随道:“我本就会些大家女子不会的手段。”

  一来一回之间,裴忌想起暗夜舟中被她一针扎到麻筋,整条手臂动弹不得的情状,那份麻劲直到第二天才完全消散。

  有心想问问她足踝有没有青紫,又觉这话问出来过于无礼,还无端生些暧昧。

  知道她不得到个准确的答案不会罢休,只得说:“这事我早已知道,人很安全,此事你莫要再问,你管不了,连你大伯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