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母亲的身边只有冰心和玉壶,每一个补上来的丫头,都会承继上一任的名字。
甘棠嚅嚅出声:“姑娘,要不要进去?”大夫人还专叫人预备了一盒冷馄饨给夫人呢,这一路姑娘时不时就催促着车夫快些,到了门边竟不迈进去。
朝华并未迈步,隔着花荫树影,看见她在就好。
刚回濯缨阁,就见廊下屋中皆灯火灿然,别苑已经得着信,窗下已经摆上了吉庆鲜花。
青檀紫芝两个没跟出门的丫头正守在桌前,一看见朝华就急道:“姑娘!傍晚的时候有人送了这个来!”
桌上一只木盒,掀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张医馆的照凭。
朝华微愕,这医馆照凭她是想办,但很难办下来。一间医馆必须有一到三位拿到太医署凭级的大夫才能收治病患。
事出紧急,她这才走下策,买来病人,再请大夫上门看诊。
只要不触犯律法,就算被人发现说些闲话,她也不怕。
有凭级的大夫还没请到,纪管事也还没开始跑门路,这份医馆照凭是从哪里来的?
朝华心中一动,翻开盒盖,盒盖的背面果然刻着朵小花。
上回湖上见面,那人明明一幅不想与她再有牵连的模样,为何今天又送这些来?
照凭上墨色还是新的,官印印泥红而不燥,光色细腻,放到鼻端仔细闻,还能闻出官家印泥特有的冰片混和着蓖麻油的味道。
甘棠青檀几人都识字,纷纷喜道:“这可好了,要不要明日就送去纪管事那里去?”
朝华摇头,想到那人与公主有所关联,她谨慎道:“不急,明天先叫人带这张照凭去官府,问一问是不是真的。”
第69章 长命索
华枝春/怀愫
那只高两层长五丈, 悬珠挂锦的大舫泊在内湖湖心。
如巨兽般半潜半浮,盘卧在这明山秀水间。
宅后掌舟的洪娘子放船出去, 见大舫还在,便回来给甘棠报信。
巨舫不动,朝华也不动。
她沉心静气,闭门不出,那张医馆照凭一直静静躺在刻花木匣中。
只派人在别苑和庄宅间来回传话、布置。
纪管事赶在端阳前请来一位姓萧的大夫,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身边带着个孙女, 开口只要了一月五两的佣金, 除此之外, 只要包三餐饭食和四季衣裳就肯坐馆。
愿意专门医治癫狂症的大夫本就不多, 因这类病人要是文疯子还好, 要是武疯子, 保不齐就会伤人害命。
萧老大夫从医几十年, 肯坐馆替一院癫狂病人治病,纪管事就先跟他签了半年的契约,若这半年中对病人的诊治无甚效果, 就请他另谋高就。
朝华不出门, 最高兴的不是保哥儿, 反是真娘。
她跑来濯缨阁, 往榻上一坐, 窗边青色绡纱投下深绿浅绿, 屋里点了柏香薄荷, 闻着清凉解暑。
真娘左右一望:“你屋里怎么不贴钟馗像?”
她的屋中不光窗上贴了红纸吉祥葫芦, 墙上和两扇门上还贴了钟馗像,她想揭下来, 唐妈妈怎么也不肯。
说多两句,唐妈妈一着急,连旧日称呼都说出来了:“姑娘听话!”
真娘无法,只好顺了唐妈妈的意思。
清明插柳招魂,端阳贴钟馗辟邪,和心园这几样年年都少不了。
“贴了。”朝华指一指,果然见张钟馗小像贴在墙上。
真娘看自己剪的红纸吉祥葫芦也好好贴着,这才满意点头,把带来一小篮用五色米裹的小粽子给朝华:“染米就费了好些功夫呢。”
没裹馅料,只用五色米裹小粽子,取各色草木的清香味,沾着糖吃最相宜。
真娘还把各色彩绳比在朝华腕上:“允了你学医,你也不能见天儿的往外头跑,端阳节想跟你同去看龙舟都不成!”
端阳以五彩丝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昨日保哥儿两条藕节似的胳膊上悬了好几条长命索,唐妈妈给他挂一条,冰心玉壶给他挂一条。
好像长命索越多,大家对他的宠爱就越多那样,一直到晚上睡觉了都不肯解下来,肉胳膊上硌着一道道细印。
阮妈妈哄他:“这就是挂一天的,到了晚上要解下来挂在你床前。”
保哥儿高兴了,让阮妈妈和银竹把所有的长命索解下来挂在他小床床帐上,夜里睡前看一眼都美滋滋的。
真娘嘴上埋怨,指尖翻飞,很快一条长命索就编成了。
替朝华套在腕上,柔荑托住朝华素腕:“真好看。”
“那日请宴,去的都是未出闺阁的女孩家,请柬都给你瞧过了,怎么还揪住我不放?”朝华柔声细语的解释,将真娘的手拉过来,放到膝上,比着手腕尺寸,也给她编起长命缕来。
一根接一根,三根彩绳细伶伶的,悬在腕上好看是好看,但瞧着一扯就会断。
朝华又往里再添三根,三根又三根。
等她编完,真娘举着腕子,打量了半晌,勉强夸出一句:“看着倒是……很结实。”
哪有那样粗的长命索!
越看越觉得丑,放下纱衫袖子,把这足有手镯宽的长命索给盖住,瞥见朝华的目光,真娘忍不住笑了:“我不摘!”
朝华依旧望着她不动。
“我保证不摘,晚上把它挂在帐子里!”
天气一日比一日暑热,两人都是一身绿纱衫,一个盘发,一个结辫,发间不饰金玉,以茉莉花簪发,耳间两点珍珠,看着眼中一清。
朝华编完了母亲的,手也没停,这回她选了红色金色和石青色的丝绳。
真娘喝着冰饮子,吃着莲粉燕窝冰糕,看她细致认真,又专挑出石青色,打出来的长命索红蓝金三色交杂。
看着就像是给男子编的。
“给沈家公子的?”
朝华双眸微滟:“是。”
刚开始她选择沈聿,确实是出于合适好拿捏。
如今,已经不是了。
纳采礼中该有长命缕,趁着端阳节庆还未过,她想亲自编上一条。
节庆未过,此时送给沈聿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真娘看着朝华的脸色,挑眉轻笑。
从阿容定亲开始,她就没在阿容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她一直以为,阿容并不心悦那位沈公子。
还偷偷写给三哥问过,要是阿容不喜欢,能不能不跟沈家结亲。
三哥却说,沈公子实乃良配。
真娘暗暗着恼,家世,品貌相当并不能算是良配!只有阿容笑了,那才是良配。
她用银签挑一块燕窝冰糕,送到朝华嘴边:“真好。”
朝华含着莲粉冰糕,不知是什么事让真娘说出“真好”,但她微微一笑,很快将那圈长命索编成。
比着自己的手腕,将彩绳又略放宽上两寸,朝华骨架不算纤细,沈聿看着很清瘦,放宽两寸应当差不多罢?
……
沈聿的学舍内从没涌入过这么多的人,那八抬谢媒礼一抬进韩山长的小院,人人都知沈聿定了亲。
容家更是送了两抬喜糖到书院,送糖的还是王妈妈的儿子,容家的徐大管事,他来送糖,显得容家很看重沈聿。
徐大管事满面是笑的对沈聿道:“老太太说了,请孙姑爷的同窗们一道沾沾喜气。”
几个同窗吃着喜糖,与沈聿玩笑道:“沈兄可真是了不得,文章好模样好,不到榜下就被捉婿。”
“我看文章好,不如模样好!”
沈聿向来性子冷淡,平素极少与人玩笑,他单看模样就知性如松竹,文章又得师长喜爱,也没人到他跟前现眼。
今天沈聿不论听到什么,面上都笑意陶然,就连那句略带冒犯的话,也当作没有听到。
徐年吃着喜糖连声“啧啧”:“怎么这喜糖越吃还越酸了?哎哟,酸的人牙倒,酸的人冒泡!”
沈聿依旧好脾气,方才那人又起哄,要沈聿请他们吃席。
徐年眼见那些起哄的平日跟沈聿又不相熟,吃一份喜糖还够,这会儿就想吃席面,他袖子一甩,摸出一钱袋:“吃席哪能不给喜钱,来来来,这是我的。”
这话一出,那几个起哄想白吃席面都推说下次,自己散了。
学舍里一下安静下来,徐年啧一声:“有人文章好,有人模样好,他挨了哪头了?也来说酸话。”
徐年与沈聿一样是贫生,沈家还有些祖传田地,徐年家连田产都无,看这些人眼热沈聿结了门好亲,这才出言抱不平。
沈聿从来也不是软柿子,但他今日份外好性儿,昨夜的酒好像到现在都还没醒。
眉目含笑望着徐年:“多谢徐兄。”
徐年一激灵:“沈兄,你还是平时那模样罢,我更习惯些。”这人从昨天夜里起,就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看一眼都嫌粘牙。
徐年吃着喜糖,瞧了瞧楚六空着的床铺和空着的书桌。
楚家人来书院替楚六请了病假,楚六那两个书僮气得不行,跟白菘芦菔吵了一架。又到学舍中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个干净,还特意把蜡烛全给收走了。
二人舍,灯火是一人点一天的。
楚六哪会计较些蜡烛钱,每轮到沈聿点他那盏“省油灯”时,就会把自己的蜡烛也给点上,照得屋中通明,读书不费眼睛。
云林惠明哪知道画舫舱中的事,只以为是沈公子挖了自家公子的墙角,拿走蜡烛算是替他们公子出口气。
沈聿笑意微敛:“过两日,我想登门看望楚兄。”
徐年道:“我同你一道去。”免得这俩打起来。
在书院那他肯定是帮楚六,沈聿身强体健,楚六打不过。去了楚家,那他就得帮沈聿,楚六人多势众,沈聿势单力薄。
沈聿一看徐年脸上的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摇头失笑道:“徐兄,楚兄并非那等人。”
连他手下的书僮想着出气的法子,就只是把蜡烛给拿走,楚六若是听说画舫上的情状,只怕……会又痛又悔。
楚六确实又痛又悔,杨氏坐在他床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