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房东一听喜笑颜开, 原来不肯的全肯了。
要是租他家院子的租客能在省闱中考出个好名次, 那他的小院可不是风水宝地了!往后还愁租不出去?
不仅肯短租, 还给添了些像样的家具。这些日子芦菔在小院里四处收拾过, 去小院里比爬山一趟舒服得多。
葛衣老者也跟着抹了把汗:“公子上了这样好的书院, 必是老爷夫人老夫人在天有灵, 我怎么也得去看一看, 等我去了地下,好学给老爷夫人老夫人听……”
白菘深吸口气, 卸下扁担,范爷爷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说这些。
“那范爷爷您在这儿坐会,我去买杯冰浆子来。”
山下小贩卖各式各样的浆水和甘蔗,小贩挑着扁担推着车,车上摆两个大桶,带竹筒杯子的就贵几文,不用杯子用荷叶盛一捧的就便宜些。
白菘望一眼被日头晒得白花花的台阶,这才刚到山脚,爬上去还有许多路,不喝上口冰甜浆汁,还不把人热化了。
初伏那天一场大雨之后,已经十好几日滴雨未下,怪道俗话说雨打伏头,晒死牯牛呢。
太阳落山,长天无云,草木都晒得失了颜色,范老管事坐在石阶上都觉得有些烫腚,两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喘气。
回头就见日头余晖中来了几个青衣仆从,装束都一样,个个年轻有力,抬着两只箱笼上山去,一看就是豪门家仆。
为首那个年轻轻的小厮瞧见个老人坐在石阶边,还叮嘱后头抬箱子的仔细些,莫要碰着人和扁担竹篓。
话音才落,白菘举着两杯冰浆在后头喊:“司书小哥!”
司书停下脚步,转身一望也笑起来:“白菘哥哥,你回来了?”
白菘赶紧几步上前来:“我刚回来,你瞧,这是咱们家的范老管事!侍候过我们老爷老夫人的!”
意思就是从小侍候着公子长大,是家里的老管事了。
司书年纪小,管的差事又不大,但这差事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
待到姑娘跟姑爷一成亲,司书那可算是未来姑爷跟前的老熟人,前程自然不一样。
他给范老管事作揖:“原来是范老管事,我常听白菘芦菔两位哥哥说起您,说您从榆林时就跟着沈老爷。”
白菘递上冰浆,范老管事手捧冰浆对司书点头:“小哥客气了,你们这是……”
“上山给沈公子送灯油,一旬一次。”司书笑吟吟,还招招手,“来个人,把范老管事背上山去。”
虽已定了亲,但还没成亲,不能在外头就上赶着叫姑爷。
范老管事还想摆手,一个青衣力壮的仆从把范老管事背了起来,一行人慢慢上山去,范老管事满口称谢。
听说这门亲事时,他还没欢喜就先皱起眉来,还问白菘:“这么富贵的人家?”
“嗯啊!”白菘点头,“您老是没瞧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反正我是没见过。”
白菘回乡报信,范老管事先欢喜,跟着拉住白菘问容姑娘如何。
白菘心想着都已经定下了亲事,还是他们家公子上赶着求娶,容三姑娘是未来的主母,可不敢再提那些闲话。
便只说公子是跟老爷的同年,容家的女儿结亲。
又说容三爷虽未出仕,但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家中两位兄长都为官。
直到方才坐船经过,范老管事看见容家在西湖畔的别苑,才知道容家是何等的富贵。
一二等的富贵风流处都有这么一处庄院,自家公子这会儿还是秀才,凭的什么让容家人结亲呢?
不说在榆林时,只说衢州,那也是贵与贵相交,富与富通婚。
范老管事也就是这些年久居衢州,早先跟着老爷,后来又护着少爷,走南闯北,见识得多。他可不信什么富家小姐一眼相中穷书生的戏文,那全是科举不第的酸文人写的。
他拉着白菘问:“那姑娘是不是丑?”
白菘差点儿笑出声来:“不是!容姑娘天仙似的!范爷爷你还不知道咱们公子的性子嘛,他要是不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倒是。
但范老管事到底悬着颗心。
借白菘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实情,便对范老管事说:“等见了公子,您不就全知道了!”
此时范老管事亲眼看见容家虽然富贵却不骄横,下人们看模样都很尊敬公子,心里略松了口气。
等上了山,到学舍时,书院将将散学。
百来个书生穿着院服出来,范老管事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沈聿。
“公子!”
沈聿抱书回头,看见范老管事也松了眉眼:“范伯,不是让你们来了就去院中怎么还上山来?”
白菘小声嘟囔:“范爷爷要替老爷老夫人看看您读书的地儿。”
范老管事一面抓着沈聿的袖子:“瘦了!”一面踢了白菘一脚,看样子老当益壮,还能再过几十年去见旧主。
沈聿依旧神色柔和:“正好散了学,稍等我,我们一起回小院去。”还看向白菘,“我陪着范伯逛一逛书院,你下山跟芦菔多预备几个菜。”
范伯虽是沈家的奴仆,但他对沈家忠心耿耿,沈老太爷时他是小厮,后来又跟着沈父读书科举去榆林为官。
陪着沈聿长大,扶棺回乡安葬。
要论亲厚,沈聿对他比沈老夫人还更亲厚些。
带他看过学舍,又看过容家送来的灯油,还想领他去瞧瞧讲堂。
范老管事拄杖摇头:“不看了不看了,我怎么好踏进这样的地方。”把白菘从乡间挑来的特产鲜果分给徐年楚立几人,这才一道下山去。
芦菔已经等在牌坊边:“我来背范爷爷。”
把范老管事背下山,一路带进租赁的小院,小院还算轩阔,院中有口井,井边上还有一棵合欢花树。
这时节正是合欢开花的时候,红蕊丝丝吐艳与院中窗户上贴的吉庆红纸一道给小院多添了份喜意。
白菘已经置办下了菜肴,切些凉盘来,再煮个凉面,也不在屋里用饭了,就摆在小院桌上。
招待着范老管事道:“平日里公子都是住在书院的,三伏天里还是山上凉快些。”
他和芦菔隔日上山去,去取公子换下的院服,白菘还道:“容家姑娘别看是大家姑娘,还给我们公子预备常服鞋子,体贴得很呢。”
沈聿眼底一直蕴着笑意,听见这句,笑得更深。
她送来的衣裳,衣料并不如何名贵,但颜色清爽,料子又吸汗,很合他心意。
沈聿租屋时就看中了这棵合欢树,六月花时,他用竹杆打下些花下来,细细摘洗过,浸在酒中。
上回朝朝亲手酿了青梅酒送他,如今他也亲手浸合欢花酒回赠。
他们二人各有事忙,偶尔传信也是互相勉励。
沈聿知道朝朝每日都冒着酷暑往庄院去,盼她晚上睡前能喝上一杯合欢花酒,安神宁气,睡得更好些。
范老管事看着沈聿长大,知道他打小时便寡言少情,越是年长越是沉稳自持。
今日一见脸上笑影都多了,知道必是容家姑娘的功劳,这下可好了,这下子老爷夫人吃香火都高兴些。
范老管事将家中积蓄一并交给沈聿:“还没到秋收,秋收之后还有一笔帐收,眼下家里积攒的都在这里了。”
沈聿没收:“范伯收着罢,您既然来了,往后按时当令的走礼都由您来管。”
范老管事又把钱收回去,他也不着急吃饭,先去里屋把老爷和夫人的画影贴起来,又用小碟子盛了些方才白菘买来的凉菜供上。
对着画影絮絮念叨:“公子结了一门好亲事,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保佑公子金榜高中,百年好合。”
饭前上香,是范老管事在家时日日都要做的,芦菔没想到来了余杭他还要上香。
沈聿指派芦菔:“白天就别领范伯出门了,太阳落山之后租船也好,雇车也好,带范伯四处看看。”
又转身对范老管事道:“六月里落夜湖热闹得很,我在山上都能看见湖中一片船灯。”
范老管事摆手:“不成,我来是办正事的,我得预备着礼去拜会亲家老爷!”
话才说完,就有人叩门。
开门一看,还是司书,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容家仆从提着灯笼,跟在司书身后。
司书笑眯眯道:“我们……我们老爷知道范老管事来了,打发我送个食盒来。”
司书一知道沈家来人,回去便把这事报给甘棠姐姐。
朝华刚从庄宅回来,她每隔五日为哑娘扎一回针,今日是第四回了,哑娘似乎是好了那么些。
她不似过去那样,日日关在屋中不出来。
芸娘和牛二嫂子来看她时,她竟能主动给芸娘糕饼吃。
但要说她好,她依旧只会“唔唔”出声,萧愔愔趁她喝下麻沸散时察看过她的舌头,她舌头没事,能发声能叫骂,她就是能说话的。
萧愔愔宽慰朝华:“东家别灰心,我看她好得多了,再有几回说不准就能好。”
朝华情知希望渺茫,她所求不多,等娘再犯病时,起码这套针她已经用熟了。
她整个人浸在香汤里,听说范老管事来了余杭,吩咐甘棠:“让厨房捡些好饭菜送去,要时鲜的,爽口些的。”
她知道沈聿跟这位范老管事情分不同,不说打小看护他长大,只说范老管事带着小主人千里扶棺回乡便是仁义之辈,该当礼遇。
范老管事看见食盒,又惶恐又感动,他一个下人,哪里能受这些:“公子,我哪担得起呢?”
沈聿一把扶住他:“范伯,无事的。”
是朝朝送来的。
范老管事见公子乌眸含光,眼中一热,公子自小就苦,这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
也不知余杭人家结亲要办些什么礼,他得找个官媒仔细问问,等办好了礼,正经上门拜访亲家老爷。
第75章 传红
华枝春/怀愫
范老管事住下不过几日光景, 便跟街坊邻居们走动熟了。
他这才向街坊打听余杭婚俗。
双茶巷里住的人家家境都算殷实,紧靠着四湖一年四季赚钱的小买卖就多, 光是三山香市那一个月,只要脚步勤快,便能赚足一家人一年的嚼用。
知道范老管事是专程来为了家中公子办婚事的,便把婚俗说了一遍。
隔壁的黄娘子道:“小礼要四副,用鹤顶纸造的五福全帖,外面的封筒也有讲究,绿纸夹衬, 胶金全福。”
范老管事连连点头, 又问明了官媒人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