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雨情
凭什么她能这么松快。
凭什么。
贺霄冷不丁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人往后推了几步,借着酒劲冲脑,存心要恶心人,一面强势进攻一面往她的嘴唇上试探了好几次。
喝醉了的男人下手没轻重,掐疼了沈北陌,她攥着他的手腕,强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
那张脸反复几次想要压下来,灼热的气息喷洒着,又在真正接近的时候犹豫。
如此反复几次,但心里那道壁垒高筑着,即便再如何麻痹自己是为了故意膈应她,也还是很难过掉这一关。
贺霄喉间上下滚动着,死死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
不可抗拒的力量带着急需发泄的情绪,他尚且还在进退之间徘徊不定,沈北陌先恼了,心道去你大爷的,反客为主大力扣住他的后颈,往下重重一压。
她衔着他的唇报复性的胡乱搅弄,连带着将贺霄的理智与知觉也全都搅碎了。
沈北陌一点被强吻的样子都没有,她比男人的气势还凶,掐红了他的颈子,用力攻城略地,不就是个见色起意么,就那么点臭德性。
要亲是吧,她让他一口气亲个够本,往死里亲。
酒气混在两人的唇齿间,贺霄被她这突来的一下给亲懵了,浑身都有些发怔,他尚且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就猝不及防给敌人偷袭了。
再嘴硬的人,唇瓣间也是柔软的,但沈北陌这么个亲法太用力太粗暴,没有丝毫的愉悦感可言,有的只是两个相互不服气的人纠缠在一起,发泄不满。
她恶狠狠啃了最后几口,才用力一吮的离开,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盯着对方,手都还留在各自的脖子上,她嘴唇殷红着挑衅说:“不就是想亲嘴么,还整这么一出酒后失态,亲够了没?没够再来。”
贺霄喘着粗气,从她的眼盯到了鼻梁,又再盯到了嘴唇上,然后像是疲惫极了,颓然松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了。
沈北陌留在原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气不顺地搓了把自己下嘴唇,往手上检查出血没,还好,只是给亲狠了有些疼,但到底没咬破。
八月初的这一日,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终于是抵达了降龙关。
锦瑟一路上都坐在那轿撵中充当郡主,除了那天晚上看守主帐的少数几个亲信卫兵,绝大部分楚兵都被蒙在鼓里,只知埋头赶路。
李恪原本就对这郡主没什么好脸色,现下更觉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接人那日满脸写着倨傲嫌恶,但仍然得在场面上装个样子,敷衍抱拳道:“郡主请上轿吧,过了降龙关便是直入皇城,要再如此胆大包天,什么南邵北邵的都兜不住你这矜贵的脑袋。”
沈北陌虽然胆大妄为,但到底也还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山高皇帝远的时候妄为也就妄为了,真正进到了天子脚下,她自是知道收敛,也没跟李恪的言语一般见识,一头钻进了车架中。
贺霄自从那日被沈北陌啃破了嘴皮子之后,就一直没再露面了,李恪找到最前面去给他汇报情况,一边走近一边道:“二爷,那个郡主……”
贺霄心里有点烦躁,也有点无奈,没等李恪说完就直接道:“要马就给她马。”
妥协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总好过她发癫把事情搅得稀巴烂。
李恪一愣:“要什么马?”
贺霄也顿了顿:“那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怕她再耍什么花招……”李恪这么一个岔打过去也忘了自己揣着的那几句数落,盯着贺霄的嘴角问道:“二爷你嘴怎么了。”
贺霄下意识舔了下,嘴唇这种每天都在动的地方愈合力要慢些,碰到了还是会有细微的疼痛,他想说被狗咬的,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天气热,上肝火。”
李恪不疑有他,附和道:“是,确实一这路跋山涉水的酷暑天气大伙也都热坏了,一会我就跟礼部的说说,去采办些败火的绿豆瓜果什么的回来。”
八月初五,南邵郡主的仪仗正式抵达皇城。
大楚皇城地势偏北,一年四季皆是风大,哪怕建筑风格也都是端的一副大气凛然的姿态,与南邵山谷中那些精心雕琢的宫殿很不一样。
沈北陌又重新换上了一身大红的朝服,车架从城外将她接入行宫的声势浩大,街头巷尾里围观的百姓,还有阁楼上吃茶吃酒看热闹的贵族子弟,全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外来者,这位兵败的前南邵公主。
即便是隔着一层帘幔,那四面八方而来的杂乱眼光也足够带来相当的压抑,肆无忌惮的打量,偶有指指点点,公主的名号被轻浮谈笑在平民百姓之间。
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外人,在进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朱雀大街前的爬墙藤花已经到了熟透的季节,风一吹落英纷纷,占据了视线,从车架顶滑落,比大楚公主出行时候后面跟随的女使洒下的还要好看的多。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喧闹追逐着,大的带着小的,往前挤了又挤,就想看看这传闻中关外异族人的美人郡主能有多美。
结果一阵清风撩起帘幔,除了层层叠叠的华丽衣饰,一道露出的还有一双没有情绪的,狭长微挑的眼。
最年幼的孩子冷不丁鼻涕泡都给愣破了,站在在原地瘪着嘴,觉得这郡主眼神好凶。
杂乱的人声鼎沸一直萦绕着,直到车架进了朱雀大街,往碧落行宫而去,才算是终于安静下来些许。
贺霄将人送进碧落宫去之后,就被一纸诏书传进了皇宫里面圣。
御书房里,楚乾帝正写了副极其满意的行书,心情正好着,却见接亲回来的贺霄整个人都阴郁着,与去时那种言语上的推诿还不大一样,这模样看着显然是心里揣上事了。
楚乾帝放下狼嚎,叫免礼后关切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贺霄揖手起身,看着楚乾帝欲言又止,原是压根也没想好要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剪不断理还乱。
对于这门落在他身上的亲事,之前出发的时候皇帝便已明了他的心意,贺霄自己也清楚,只要他够坚持,天子不会真的强行非要他娶不可。
可一旦那样做了,这南邵郡主势必就会嫁到别人头上去,不管是哪位宗亲,那沈北陌甚至都撑不到新婚夜,就光是前头的中秋宴,还有大婚前的宫砂礼,她都躲不过。
贺霄这干巴巴的一句顺利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这一反应让皇帝感觉有些大事不妙,蹙眉询问:“究竟是怎么了,别给朕卖关子,老二,你这表情看起来不像是顺利的样子。”
“……”贺霄有口难言,抱拳道:“紫砂渡的时候稍出了些意外,应是有心之人想借机挑拨纷争,但好在有惊无险,臣已名人彻查此事,想来应该快有眉目了。至于行程中其他事情,确实顺利,南邵郡主已然入住碧落宫,臣是在为别的事情忧心,日前收到宋将军的战报,北边不太平,天缅竟有蠢蠢欲动,幸而陛下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楚乾帝听他这么说才是松了口气,“这些事情急不来,这天下分久必合,注定是要出现一个霸主完成大一统,这是大势所趋,至于究竟这个位子谁来当,六国之中,总会见分晓。”
说完这句后皇帝又再重新将话题引了回来:“此番出使南邵,那位嘉宁郡主的样貌秉性你都有所了解,可有什么想说的?”
这话若是放在十几天前他还没发现沈北陌的秘密的时候,贺霄的嘴角能咧到天上去,这种上天注定的缘分世上有几人能有幸碰到的?实在是神明眷顾偏爱,这根红线牵得宿世姻缘。
但现在他只觉得神明瞎了狗眼。
“臣无话可说。”
楚乾帝微妙扬起眉,心里自有打算,也没再细细盘问,又再跟贺霄聊了些战事之后便体恤他这一路辛苦,让人回去好生休息了。
结果第二日一早,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长信宫的淳妃娘娘母亲幼时在南邵生长过,多少也算半个故乡人,体恤嘉宁郡主远道而来,要去碧落宫探望一番。
听到消息的时候贺霄正在练拳,满身挥汗如雨,最后一拳气劲横生将木桩震裂。
男人的胸膛起伏着,慢慢回复着呼吸与心跳,他扶住已然裂开的狭长丑陋缝隙的桩子,从前看起来那么结实,牢不可摧,结果说裂也就裂了。
贺霄脑子很乱,他知道事出必有因,就是他昨日在宫里的表现叫陛下瞧出端倪来了,这才有此一出,先叫淳妃娘娘去探探虚实。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那沈北陌自己要逞能,英雄救美替青梅竹马来探这虎狼窝,该有什么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然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有义务帮她隐瞒不成。
贺霄说服了自己,强行将那杂乱的心绪压下,抽了旁边的巾布擦汗,径自沐浴。
然后鬼使神差的,骑马去了碧落宫。
这座行宫原本是楚惠帝为淑贵妃修建的地方,那位娘娘一生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整个行宫坐落在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之间,前庭后院种满了奇珍异草,蔷薇藤爬满一整片墙壁,花团锦簇。
贺霄是悄悄来的,不想太打眼,只穿了身普通的浅色常服,云团绣纹若隐若现在白玉一样的颜色间,未着护甲,掩了杀伐气,像个普通贵公子。
淳妃的仪仗还没到,碧落宫的下人们已经在忙碌准备着了,贺霄不想叫人发现自己来过,毕竟若是有人问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走了这一趟。
贺霄一路从后门进去,叮嘱了管事的不要跟别人声张,然后第一眼就看见沈北陌穿了一身玄紫色衣衫,发间挽着一顶银色飞翼冠,在一众女使的簇拥下,稳稳压了周围人半个脑袋,不论身量,气度,仪态,都是极其拔群的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贺霄心里杂乱的心绪,好像瞬间就给清空掉了,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他承认他在被这个人深深吸引,很难抗拒。
贺霄打小就是沙场里滚出来的铁血性子,对一个男人该有的模样,有着非常清晰且刻板的认知,比如男儿当精忠报国志在四方,比如胸怀坦荡一言九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敢作敢当。
那么,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和畏畏缩缩懦弱胆怯不敢承认的窝囊样比起来,哪个更没种一些呢?这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天人交战之际,沈北陌也看见了他,但只在树下晃了一眼,那鬼一样的男人就不见了。
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将军眼力何其好,沈北陌不可能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狗东西这么鬼鬼祟祟的,必然是心里憋着什么馊主意。
没多久,碧落宫的女官将多余的女使撤去庭外候着让郡主好好歇息,沈北陌原本就不习惯置身于这么多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中间,人少些她也自在,她松了口气舒展着脖颈筋骨,刚一经过屏风,冷不防一条结实的手臂横了出来。
沈北陌本能反抗还手,但对方显然也料到了她的力道,出手极快力气也极大,一个旋身将她换了位置,从屏风外压到了树干下。
贺霄仗着身高优势拿胳膊抵住她的锁骨,很有技巧的压制,在沈北陌将要爆发出击的前一刻低声道:“是我。”
沈北陌一猜就是他,贺霄这种压人的姿势是武术里常见的,若是动真格的打架她倒也不是挣不开,只是那样必然就会将动静闹大不好收场了,“我知道,来干什么,有屁快放。”
这个角度看过去,异族人那鼻梁与山根的连接弧度好看到有些犯规了,羽扇一样的睫毛半遮住琥珀色的眼瞳,再往下的唇角紧抿着,昭示着主人的情绪不佳。
“我来确认一件事情。”贺霄盯着她,这句话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了。
有些缘由,不需要编撰,船到桥头,就自己出现在了脑子里。
“什么事。”沈北陌不喜欢被人这么压制着,但那力道跟身前挡了块铁板似的,轻易根本动不了。
贺霄的视线与她对上,郑重道:“再亲我一次。”
沈北陌上下看着他,觉得这人大约真的有病,贺霄迎着这端量的目光,不闪不避,做好了直面内心感受的准备。
他松开钳制,站在了她面前,“就现在。来吧。”
沈北陌看着他这如临大敌的认真神情,不解道:“你脑子撞哪棵树上了。”
贺霄一旦做好了决定的事情,轻易便不会退缩,他今天就要将这乱麻给扯清楚,谁都无法阻止。
沈北陌迟迟没有配合的意思,他便直接上了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下去的时候,屏风外的女官道:“郡主,淳妃娘娘来了。”
贺霄的唇停在了离她不过一指的位置,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气息,这个时候把人的嘴亲肿了去见鸾驾,显然不合适。
“淳妃娘娘原是相府嫡女,天资聪颖过人,细心仔细,陛下遣她来相看,你要注意言行。”贺霄没有动,维持着动作,低声嘱咐着。
“应对不住淳妃的话,让锦瑟来庭院梨树下寻我。”
贺霄说完后直起了身子,给她让出了身位来,安然盯着她,“去吧。”
他这般特意赶来提点,沈北陌却是完全不领情,连个谢字都没有,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在他脸上扫了眼,撞开他侧着的胸膛,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了。
贺霄转过身来靠在树下,有点疲惫地捏着眉心揉了下。
厅室里,淳妃坐在首位上饮茶,远远便见一抹高挑的紫色身影昂首阔步而来,步履生风,姿态若那池中挺立的莲,生生叫人看出了将门风范。
先看气度,再及近前,模糊的面相慢慢显露,淳妃心下忍不住惊讶。
怪不得都说这位异族公主是南邵第一美人,这模样生的也太出挑了些,艳而不俗,灼灼若朝华,是寻常脂粉无法企及的程度。
淳妃此番是带着任务来的,先是跟沈北陌寒暄了几句,后又闲聊般询问了一些她在南邵皇宫时候的旧事,也并非是怀疑什么,只是想从言谈中探探这一位的脾性是否好相与。
沈北陌都一一答了,这淳妃甚至还会几句草原话,谈笑风生着请她指教。
“我听陛下说,郡主在紫砂渡还出了些意外,叫你受惊了,但日后在皇城里,断断不会再有此种事情发生。”淳妃说着,想去拉她的手宽慰一二,被沈北陌躲过去了。
贺霄是个武人,摸不出她手上常年练武的粗糙,不代表这心思玲珑的后妃摸不出来。
沈北陌仍是一副不悲不喜的冷淡模样,“如此甚好,还望说到做到。”
淳妃并未被这举动受挫,又再接着与她说了些别的话题,沈北陌压根就没心思听了,她大小就是个不爱文墨喜欢舞刀弄剑的性子,被屋里的熏香熏得头晕,视线飘向外面庭院里的梨花树。
然后便远远地跟贺霄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