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温正卿听着,赞叹不已:“妙极,她再是无用,也能提供些许线索给黄教,从此由黄教对付夏侯神府,而且夏侯神府自觉面上无关,也必须牵扯精力去对付黄教,设法抢回或者灭口此女。”
青葛从旁一直不曾应声,她其实也有些意外。
宁王在政事上素来高瞻远瞩,如今大晟围剿四大世家的布局,以及大晟西渊边境的形势,其实都是宁王在年少时便洞察时势,并和皇太子一手布置下的。
按照他以往性子,夏侯见雪这一枚棋子,他不屑用,或者说,他不想用。
毕竟夏侯见雪意味着他那段让他耻辱的婚事,以及被蒙蔽欺骗的过往。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主动要用了。
她正想着,宁王已经道:“说吧,青葛,你有什么想法。”
青葛道:“殿下深谋远虑,都已经想得周全,属下先去见皎娘,从她手中拿到她的亲笔信,之后揣着这封信去取信于夏侯止澜。”
宁王颔首:“可以,一切交给你全权负责。”
青葛遵命,便准备先行告退。
谁知道就在她起身时,却无意中看到,宁王案上摊着的竟不是什么公务卷宗,而是一本诗集。
青葛是在走出天鸿阁后,才突然想到,那本诗集似乎有些眼熟。
她脚步顿住。
好像是在她怀着小世子那段日子吧,想着多让腹中的孩子学学诗赋文章,便拿了一本诗集翻看,其实也没看几页便扔在一旁了。
她默了片刻,回首望向天鸿阁,却见一丝流云轻盈地游走于天际,而在这辽阔的天穹之下,天鸿阁的轮廓鲜明而寂静。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便收敛了心思,回去自己房中了。
第98章 还是随云山
青葛并不喜欢来地牢, 地牢中的墙壁和地面仿佛怎么打扫都打扫不干净,霉迹斑斑,泛着黑乌, 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她还是踏入了这处地牢, 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往前,她走到尽头一处独自的囚室, 便看到了夏侯见雪。
地牢中比外面冷上许多, 夏侯见雪显然怕冷,她身子底下垫着一堆杂草, 怀中抱着一床破被子, 被子上破了洞, 露出里面的芦絮来。
大晟种植棉花不易, 也只有富贵门第才会用棉絮, 寻常人家都是芦絮。
而此时, 夏侯见雪却紧紧抱着怀中的芦絮被, 头发有些散乱地落在脸颊边, 两只脚丫子也蜷缩在被子中,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在这地牢中住了一段时间之后, 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 开始学着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其实人就是这样,初来乍到这潮湿霉臭的地牢时, 自然会厌恶不适,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但是时候长了,终究要活下来。
于是在这地牢里, 开始学着怎么得一床破被子,怎么抢一块木板, 怎么吃到多一口的饭,就是地牢中的日子,简单而残酷。
当一个人在地牢里住上十年八年,她的所思所想也就全都绕着那破被子和那几块糙糕打转了,再想不起别的。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也不免想起自己在千影阁的种种,其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从小长在千影阁,她只懂千影阁,于是最后她还是回到这里。
就在这时候,夏侯见雪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转头看过来,便看到了青葛。
自从回来后,青葛一直用这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显然夏侯见雪已经熟悉她了。
夏侯见雪认出是她后,略皱了皱眉头,之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青葛从她的视线中读到了高傲以及躲避,想想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此时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纵然已经绝望,不再去想了,但是看到昔日之人,特别是见识过她过往的,总还是在意的。
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换一个别的,比如她昔日的闺中好友或者姐妹,只怕她会当场崩溃。
可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回去寻常人中间了,因为她对这个世间的认知,是她必须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她没办法以卑微的姿态见人。
现在就这么关在地牢中不见天日,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也许反而能获得心中的安宁。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良久,视线下移,落在一旁空荡荡的粗瓷盘子上,那里原本应该放着糙米糕,只是如今却被吃干净了。
盘子上还有舔过的痕迹。
青葛便问道:“这里的糙米糕好吃吗?据说里面加了荷叶,我尝着味道倒也不错。”
夏侯见雪低头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味道倒还是可以的,我吃着比往常更好一些。”
青葛:“你已经习惯这里的日子了。”
夏侯见雪神情动了一下。
青葛:“你想过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夏侯见雪有些迷惘地看向青葛:“可是,我还能离开吗?”
青葛:“如果实在想,也可以离开。”
夏侯见雪眼睛亮了一下:“怎么离开?”
青葛:“看你的诚意了。”
夏侯见雪意识到了什么,她盯着青葛,仿佛一头雪地的狼盯着血肉:“你们要我做什么?”
青葛:“很多,比如夏侯氏藏书阁中的书籍,你记性好,能写下来的,都可以给我们写写。”
夏侯见雪神情间便有些嘲讽:“原来你们在谋算这个,不过是惦记我夏侯氏的藏书罢了。”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她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仿佛她依然是原来的夏侯氏嫡女。
于是她淡淡地提醒:“现在,你好像和夏侯氏没什么关系。”
夏侯见雪脸色瞬间一变,于是才刚找回的一丝骄傲顷刻间烟消云散。
青葛看到,夏侯见雪的眼神时而狠厉,时而恍惚,时而悲痛。
她在黄昏的光线中,看着她眼底掩盖不住的挣扎,等着她最后落下的那一枚棋子。
于是终于,夏侯见雪冷笑一声:“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了,和我什么关系?他们家全都死了才好呢,我恨不得他们都死!”
青葛叹了一声:“你能领悟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一个聪明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父母往日仿佛疼你,可是关键时候,他们还不是弃了你,你说,你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还不如外面一个狱卒,狱卒还会每日给你送两块糙米糕,他心善的话,多给你一块,你便不必忍耐饥饿,以至于饿到辗转难眠。”
夏侯见雪的眼睛中便突然流出泪来:“你说的对,他们算什么东西!我活了十七年,我只以为他们终究是爱我的,如今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什么夏侯氏,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青葛看着:“所以你已经知道你该怎么办了?”
夏侯见雪抚着自己脸上的刺青,之后,笑着说:“你们的宁王到底是什么条件?说吧,我若能做到,我一定做!但我
要你们宁王言而有信。”
青葛淡声道:“你放心就是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这个时节的随云山自是好景致,远远望去,山涧瀑布飘飘洒洒,蔚为壮观,其下便是百里碧波,有风吹过,那湖面泛起波澜,恰如上等罗纹纸。
只是看着这般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夏侯止澜却无心欣赏,如今的他心事重重。
他也不曾想到,事情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原本阿雪嫁入宁王府,和那宁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又得了麟儿,皇廷对小世子的看重,夏侯神府全都看在眼中,为了这,夏侯家族数度议事,对此都乐见其成,并着手重新布局夏侯家族的产业,放开和朝廷的协作。
这都是夏侯家族深思熟虑后的缜密布局,关系到夏侯家族未来的百年之计。
可谁曾想,嫁到宁王府的阿雪竟是假的,他在皇都遇到的那阿雪也是假的,真正的阿雪竟然藏在了乡下别苑,她竟然找人代嫁!
夏侯止澜想到此事,心绪复杂,千头万绪竟不知道从何理起。
亲眼看着阿雪被人如此羞辱践踏,他自是心痛不已,为此不惜和养父闹翻。
于是那一日后,他便被软禁起来,不得随意进出,如此煎熬了一段时日,夏侯家族长辈找上他,要他前往火石塘为他们炼银。
夏侯止澜自然借机开出许多条件。
十年了,他为夏侯家族以洗炼秘法炼银,一直牢牢把控着其中秘法,从不肯松口,让夏侯氏对他莫可奈何,也为自己争取了更多谈判的机会。
他被放出来,得了自由,并见到了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哭得满面泪痕双眼深陷,愁得茶饭不思,如今见到他,急得握着他的手,声嘶力竭:“止澜,止澜!”
她本是深居后宅的柔弱妇人,虽已经年近不惑,但却并没什么大主张,这些年夏侯瑾穆对她疼爱有加,她更是事事依赖,并无主见。
如今夏侯瑾穆却硬下心肠,不肯认阿雪,于她来说自是莫大打击,完全无法接受。
她绝望之余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这让夏侯止澜想起十几年前他们曾经走过的那段路。
可就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在他想着如何解救阿雪的时候,夏侯夫人颤巍巍地提到了一种可能:“她是谁,她是谁,止澜,是不是她,她还活着,当年那个……那不是她……”
夏侯止澜听到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了。
为什么那假冒阿雪的女子竟然和阿雪如此相似,以至于瞒过了夏侯府众人,瞒过了自己,瞒过了夏侯夫人,还瞒过了这么多人,这个世上真有那么相似的女子吗?
会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夏侯止澜深吸口气,微微阖目,试图压下心中诸般杂念。
许多事他不会去想了,心里已经绝望了,但又忍不住去想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于是如今面对这随云山大好山水,他眼前依然浮现出夏侯夫人那双被泪水浸染的眼睛,里面充满悲恸和恐惧。
其实不需要夏侯夫人细讲,他明白她的心思。
如果那个假冒阿雪的人真是她,那——
夏侯止澜屏住呼吸,拼命地想着自己和那女子相见的种种,回想着每一处细节。
如今想来她和阿雪终究是不同的,只是当时自己初见阿雪,心里难免藏着心事,况且以往日种种传闻,当时在王府相见,彼此之间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他自是感觉阿雪对自己颇为疏远生硬,甚至有些古怪,但一直以为是她不喜过往,不想提及,才至于如此,为此还曾经心存惆怅。
如今看来,她假冒阿雪,生怕被自己识破。
只是那一日天子设宴于紫宸殿,她竟故意含笑望向自己,仿佛意有所指,待到蹴鞠场上偶遇,她更是和自己提起关于随云山的言语。
当时夏侯止澜听到这些话,自是心绪起伏,惆怅叹息,他以为那是夏侯见雪。
但是待到如今知道当时的女子竟然不是阿雪,竟然可能是她,想起昔日,不免心怀忐忑。
她竟和自己定下随云山之约!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
夏侯家族已经发出九微令,竭尽全力,务必要寻到假冒之人,纵然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夏侯家,但是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夏侯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善罢甘休。
那假冒的王妃到底是宁王小世子的生身母亲,宁王小世子若有朝一日被立为储君,那这假冒女子终究可以拿捏在手中,或许可以成为把柄。
而宁王那里自然也在寻,他们明面上是寻找宁王妃,但是据说宁王对千影阁的暗卫已经下了格杀令,见到那女子可当场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