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宁王看清了她眼底的逃避。
这种逃避是锉刀,在他心中最柔软之处,一下下地摩擦。
哪怕他早应该知道了,但是想一次,看一次,便磨一次,便痛一次,于是密密麻麻的痛充塞着心口。
再次开口时,他缓慢地道:“我要你回去想,想清楚再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三三。”
青葛无声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的寒意。
宁王锐长的眼睑微垂,压下翻涌的情绪,一字字地:“给你三日时间。”
青葛:“若我不是呢?”
宁王勾唇,笑得惨淡,却惊艳:“若你不是,我放你离开。”
第112章 挣扎
此时的青葛会去回想, 回想在过去的这段日子,自己有什么办法逃过这一切。
但似乎已经没什么用了。
他问,你到底是不是三三。
青葛确实没办法回答他。
她知道, 一旦回答了, 便是万劫不复。
谭贵妃,身份差异, 以及自己的无法回应, 甚至往日种种的欺骗和隐瞒,他们绝对不可能走到一起。
会被永远留在后院, 做一个没有名分的陪房或者妾室吧。
就这么陪在小世子身边, 看着他长大, 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喜欢小世子, 也希望能陪着他, 但……她确实做不到。
而自从这晚后, 宁王便不见了, 他说给自己三天时间。
青葛此时并没什么太多想法, 只是安分地陪在小世子身边。
小世子还很小,他这一生很长, 但自己能陪着他的时间却很短。
这日晌午时候, 府中丫鬟却送来了各样物件,有绫罗绸缎, 也有金银,更有各样珍稀药材, 青葛竟看到了杜仲王雄花,很大的一个, 哪怕在大晟皇室也是稀有的。
除了这杜仲王雄花,还有一个黑漆檀木小盒子。
青葛犹豫了下, 打开来,里面是各样珍稀药材,也有特制的丸药,每一颗都是大有来历的好物。
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张张的银票,许多张,数不清,还有宅契地契,以及一些精致的大内御制头面首饰,大块的玛瑙,以及一件璀璨生辉的珍珠衫。
他扔下那句话后就消失了,再不见人影,却送来这些。
显然他在用这些物件告诉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于宁王来说,已经足够卑微了,他原桀骜不驯,目无下尘,他还不至于用这些金银钱财去索要一个女子的欢心。
这些却让青葛更加知道,他们没有回头路。
在这种一股脑的掏心挖肺之下,他想要的只会更多,一旦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给他,只会引来他的滔天怒意。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况且还有缥妫……
如今她并不知道宁王知道了多少自己的底细,若他知道了自己和缥妫的关系,一气之下,以缥妫威胁自己,那自己——
她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让缥妫重新陷入困顿之中。
初六是个好日子,许多商铺门面都开张了,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在街巷一处破旧酒肆中,只亮了一盏油灯,宁王闷闷地坐在靠窗的桌案前。
窗棂太过破旧,有些漏风,窗户纸被风吹得发出扑簌之声。
宁王对着桌上一杯残酒已经看了很久,他并没有喝。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粗糙的火工,火工今晚结束轮值,得了片刻空闲,托着疲惫的身体过来喝一杯。
宁王为火工斟酒。
火工道:“所以……你刚才说你的那把刀?”
宁王一手托着额,疲惫地微合着眼睛,低声道:“我拥有许多把刀,这些刀对我来说自然很要紧,但是又没有那么要紧,这把刀和那把刀,无非是哪个更好用,哪个更锋利,又有什么区别呢?没什么区别。”
火工醉醺醺的:“对,没区别!”
宁王:“炼刀的规矩都是我亲手制定的,严苛残酷,经过千万道工序后,会锻炼出一把把削铁如泥的刀,而她,只是我手中的一把刀,一把不算太好用,但也让我欣赏的刀。”
他恍惚地望着前方微弱的油灯,喃喃地道:“可是现在我却爱上了这把刀,把这把刀放在我怀中,任凭她一刀刀地割着我的心。”
火工没懂,大着舌头道:“你……你为什么要抱着那把刀?不就一把刀吗?”
宁王:“我喜欢上这把刀,我希望这把刀能懂我,我要这把刀说话,可她不会的,她经过了一重重的磨练,被锻造了几十次,她只是一把刀。”
冰冷锋利,在火光中闪着倔强的寒光,但是却不能给他一丝丝温情的回应。
也许她是有的,比如对小世子,她会沉默而遥远地看着。
她也会抱起小世子,给她飞飞,可也只是如此罢了。
她称呼小世子为世子殿下。
千影阁一道道严苛的规则,十几年的磨砺,还有世俗固有的藩篱,让他和她之间隔了千万重。
火工:“那,那该怎么办呢?”
宁王当然知道,眼前的火工永远不会懂自己的心思。
不过他也不要任何人懂,他只是需要一个醉醺醺的人,去听他的心事。
然后第二日便忘一个干干净净。
他低垂着眉眼,昔日挺拔的背脊略显弯曲,就这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油灯。
他冰冷的薄唇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我若抱紧她,伤得不止是我,还有她自己。”
只会折损了她的锋芒,甚至会活生生折断。
毕竟这是千影阁森严苦训十几年才锻造出的一把刀,她足够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是随时可以搏命的一把刀。
他疲惫地垂着眼:“过去三年,我无数次埋怨,她怎可如此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女子——”
现在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那是在他眼皮底下打造出来的。
火工听着,挠了挠头道:“你说的,我实在听不懂,不过既然你这么珍惜那把刀,要么抓着不放,要么再为它寻一个好的主人便是,或者收起来?”
宁王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喃喃地道:“收起来?”
火工:“是了,收起来,放放,放一段,兴许就好了?”
宁王疲惫地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这时,火工也要回家了,宁王付了酒钱,也走出酒肆,往回走。
那火工脚步踉踉跄跄,他喝醉了。
宁王滴酒未沾,但他比火工更为踉踉跄跄。
他的貂皮大氅早已经不知去向,
就这么一步步,缓慢地走在风雪中。
这一晚的雪格外大,小世子似乎比平时更黏人一些。
青葛想着,小孩子也许会有一种异样的直觉,他们可以比大人更明白地感觉到危险,幸福,以及甜蜜。
晚间时,她才上榻,小世子便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过来,窝在青葛怀中。
青葛搂着小世子,轻握住他软乎乎的小手,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小世子并不说话,只用手把玩她的衣襟。
青葛道:“我想离开,也许离开两年,你会不会生我气?”
小世子已经睡得迷糊了,他靠在她身上,懵懂地眨着眼睛。
青葛:“你记得我吗?很早之前我曾告诉过你的话?”
小世子拱了拱小身子。
青葛:“你做得很好,你是父王最疼爱的孩子,也许会是唯一的孩子。”
小世子似懂非懂的样子。
她叹了一声,道:“所以,就这样吧。”
小世子歪着脑袋看着她。
过了一会,他便伸出小胳膊来,抱住她,然后埋首在她怀中,睡着了。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
明天便是第三天,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需要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她逃不掉。
青葛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年幼时,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初入千影阁,但她不听话。
她经受了一次次的规训,终于摆脱了狗一般的习性,变得像一个人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一条狗,一条被囚禁的狗。
她从这个梦中缓缓醒了过来,在意识觉醒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不对了。
她感觉自己手腕上有些异样,那是一种略有些冰冷的触感,以及些许的重压感。
她猝然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睛,在那眸底深处,隐隐有暗芒涌动。
是宁王。
她并没有太多惊讶,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是如此逆来顺受,以至于宁王拧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