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宁王看在眼中,并不在意,反而开始和他讲道理。
“你知道为什么丽泽湖每年都要庆祝开湖吗?”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栽树纳福的传统吗?”
“你知道湖边都有什么小食吗?”
小世子哼了声:“你要说就说,不要总问我,你不说我哪知道呢!”
宁王哑然失笑,便和他细致讲起丽泽湖的种种传统,当然也讲了禹宁往日的荒凉,以及这十几年的变化。
他这么侃侃而谈,最后道:“承蕴,为父明日陪你过去游湖,一则为了游玩,二则也盼着你能体悟民生——”
他才说到这里,小世子已经板着小脸道:“要勤勉向学,孜孜以求,广纳博识,更要洞悉民情,体恤民瘼,不负天下所望。”
宁王:“……”
他捏着银箸,深深地看了眼自己那一张嘴便口若悬河的儿子。
之后,他点头:“对,你说得极好。”
他们可以换换了,让他来当这个父王吧。
小世子便有些小得意:“老生常谈,我早背下来了。”
因为这点小得意,他心情好起来了,胃口也不错
,吃了一整碗粳米饭。
宁王看着儿子志得意满的小样子,蹙眉,却是想起自己小时候。
自己像他这么大时懂什么?爬树捉鸟,骑马玩耍,总之并不太正经的,甚至可以说颇为顽劣。
所以小世子为什么是现在这样的?
他微垂眼,回想起孩子的母亲——她。
小时候的她……
那性子倔得像一头狼。
第114章 谢望妻石单身带娃九勺
用过膳, 宁王便携了小世子出门,因今日是中和节,一眼望去处处春幡, 又有酒旗迎风而动, 街道上小贩挑担摆摊叫卖。
宁王牵着小世子的手,就这么闲散地漫步在街道上,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穿过街道上的熙熙攘攘,观看着市井百态。
正走着间, 便听一阵旗鼓锣吹的喧闹之声, 却是众人簇拥了迎春牛过来, 那只迎春牛披红挂彩, 自街上经过, 引得众人纷纷围观, 大声喝彩。
宁王看着那迎春牛, 突然顿住脚步, 仔细打量了一番。
小世子纳闷地歪头,打量着自己父王, 又看了看不远处, 一时如有所思。
宁王:“走吧。”
小世子指着不远处:“父王,去买一些吃食吧。”
宁王:“哦, 你想吃?”
小世子:“你刚才看着那些吃食,倒是看了许久, 定是馋了!”
宁王:“……”
他莞尔:“好,那便买一些吧。”
这么一来, 他们一路上倒是买了诸多小食,两个人边吃边走, 走到湖畔,这春日的湖自然不同往常,热闹非凡。
小世子纵然心智比寻常小娃儿要成熟许多,但到底只是稚童,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喜欢,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看锦体浪子,看诸般杂耍,喜欢得拍手叫好!
宁王垂眸看着他这般雀跃的样子,墨黑的眸子也泛起温柔来。
他轻笑,低声道:“这锦体浪子身上是点青。”
小世子连连点头:“孩儿知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涅!犯人面上黥刑便是由此而来。”
宁王:“对。”
涅,便是刺字涂墨之意,点青。
点青……
宁王唇边扯出一个微凉的笑意,继续牵着小世子的手,沿着湖边小路往前走。
两个人走到河岸边,一起挖坑栽树,又培上了新土。
他没什么表情地尽一个爹的本分:“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十几年前,父王来到此地,便鼓励百姓广植桑麻,以厚国本————”
他这么说的时候,顿了下。
不免记起,这些话似乎曾经和她提起过,她仿佛也颇有感触。
在苦苦寻觅地那段时间,他曾经无数次回想,回想她所谓的深有感触是不是虚情假意,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懂了。
其实他心中立志,原也是她所期盼。
旁边小世子纳闷:“父王,你怎么不说了?”
宁王收敛心神,继续道:“这是裕国富民之道,也是为了抵御风沙之患,庇护田园庐舍。”
小世子乖巧点头:“父王,孩儿知道啦!”
宁王看他小额头小鼻子上都沾染了些许泥土,倒是有几分寻常市井小娃儿的顽劣。
他便温润一笑,拿出雪白巾帕来,为小世子擦拭了脸上泥土。
小世子往日最不爱人碰自己的脸了,便是亲近的奶嬷嬷和侍女都不喜欢的,只是如今在自己父王面前,他哪里敢说什么,少不得仰着脸,紧闭着眼睛,一脸忍耐的样子。
宁王看着他这样子,轻笑出声。
他觉得这个孩子和自己不像,和她也不像,可现在他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又觉得那眉眼太过生动,会想着她年幼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到底是母子,应该是像极了的吧。
当这么想的时候,为人父的爱意竟汹涌而来,充溢了他的胸口。
他甚至想要伸出胳膊来,紧紧抱住这个孩子。
不过看着这小孩子别扭的样子,到底克制住了,只是轻捏了他的脸颊。
小世子便发出“嗷呜”一声,鼓着脸颊,抗议道:“父王,本世子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捏我脸!”
宁王笑得眉眼都是愉悦:“走吧,父王带你去画舫。”
小世子软乎乎的小脸依然鼓着,小声嘟哝道:“父王总欺凌孩儿,孩儿心中不平,它日过去皇都,定要向皇祖父参你一本,到了那时,皇祖父定会惩治于你。”
宁王挑眉笑:“天高皇帝远,你先受着吧,参我?你会写奏折吗?等你学会了,那都猴年马月了。”
小世子便无奈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心里却想,他小世子怎么遇到这样一个严父,一定是投胎时没睁大眼!
宁王带着小世子,父子二人斗斗嘴,吃吃小食,适逢官府施粥。
宁王看到,神情顿了顿,之后才转首,对小世子:“你看,那是官府和大户施舍的福粥,用那样的大铁锅熬一大锅,所有过往行人都能喝一碗。”
他问他:“承蕴尝尝吗?”
小世子抬头打量了一番宁王:“当然要吃。”
宁王有些意外:“哦,你想吃?”
他对自己这儿子的秉性也算清楚,眼高于顶,挑剔讲究,不至于看上路边这一碗粥。
小世子故作老成地道:“因孩儿知父王想吃,但又犹豫不决,孩儿便代父王品尝。”
宁王:“……”
他唇角翘起,问道:“我怎么想吃了?我何至于馋了这碗粥?”
小世子却道:“可孩儿就是觉得,父王想吃了!”
宁王有些意外,低头看去,孩子发间的玉葫芦流光溢彩,衬着那双眼睛干净透亮,那是被阳光照耀过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觉得,儿子虽然年幼,但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直觉,总是能精准判断,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也能判断是非对错。
他便再次想起,其实婴儿时期的小世子早于自己,隔着那欺瞒世人的假面,便已经认出了他的母亲。
这是属于孩子的赤诚。
自己虚长那么多年纪,自以为敏锐成熟,但其实反而为外在所累,以至于耽误了那么多时候。
这么沉默了片刻,他才颔首,坦诚地道:“对,父王想吃,承蕴陪父王一起吃,可以吗?”
小世子背着小手,大发好心地道:“父王既如此嘴馋,孩儿就陪着父亲尝尝吧。”
于是两个人上前,加入了排队的人群,各取了一盅,都尝了尝。
宁王吃得很慢,一口口的。
吃过后,两个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画舫旁。
宁王早命人将自己的画舫备好,这画舫船身巍峨,楼阁敞轩,朱漆彩绘,富丽堂皇,引得游人争相围观。
宁王望着这画舫,看着船廊一旁的轩船垂着柔软华幔,此时正随风而动,摇曳生姿。
或许就不该陪着小世子过来湖边,触景生情,这一遭倒是想起许多往事。
他至今清楚记得那一晚,他陪着她在这画舫中,一起品茗,享用鲜美时令小食,还一起鉴赏了雪意七弦琴。
他并不愿意轻易回首,并不敢去回忆当时的种种,只是如今仔细想来,在烟火漫天丝竹不绝于耳的锦绣繁华中,二人相对而坐,谈古论今,品名茗,赏音律。
世道是一个轮回,那个如诗如雾的夜晚,他为她弹奏了观雪,本就为她而做的观雪。
她流泪了,于是他便觉寻到了知音。
缘分实在是玄妙,这个世上精通音律的女子也许有千千万,可唯独她,才能听出他琴音中的悲凉。
所以她的泪水才能打动他。
昔日的他一遍遍地执着于什么世家贵女的身份,高傲到目无下尘,曾经把她贬低到尘埃中,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配,不配!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要的只有她,自始至终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