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青葛惊讶,挑眉。
温正卿:“你也知道,自从我们王妃没了,殿下性情一直有些变幻莫测,这两年小世子大一些,他当人父亲的,性子倒是宽厚温和许多,人也沉稳收敛了,可有时候……这事真是说不好,有时候他突然就犯病了,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
青葛:“谢温先生,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留心。”
接受了温正卿的一番好心后,青葛去拜见宁王。
踏入那院落时,青葛其实有些意外。
这里一草一木,恰是昔日她住在这里时的模样,竟无丝毫变化,妖娆盛开的花圃,角落的蔷薇架,轩窗前的一抹翠竹,全都一样,就连轩窗上的纱窗以及廊檐下悬挂着的八角宫灯,都依稀是昔日模样。
以至于她会有种错觉,过去的四年都是不存在的,她坠入往昔的光阴中。
正看着间,突然感到有一道被注视感。
她疑惑地看了眼,并不见什么人。
当下微撩起袍角,迈步踏入其中。
待进去后,早有近侍往前禀报,她便进入书房中。
推门进去时,第一眼并不曾看到人,再细看时,却见宁王负手立在窗前。
他着一身绀紫云缎长袍,通体朴素,并不见任何装饰,只是在袍底有流云绣纹,并以一根璎珞纹鎏金玉带缚住,衬住遒劲窄瘦的一抹腰,以及其下如水纹一般的衣摆。
阳光自半开的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温文儒雅,别有一番风流气息。
和山洞中的狼狈全然不同。
这时,宁王略抬起眼,视线就这么扫过来。
猝不及防的,青葛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视线幽深,里面涌动着让人难以辨明的意味。
青葛下意识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所以他知道了吗?之前的事全记得吗?
如果……
青葛在心里咬牙,如果他记得,那她现在拔腿就跑,这辈子都不要看到他了!
宁王自然察觉到了青葛眼神间的逃避,以及一些……羞涩?
他唇角微翘起,不过很快便压平了。
之后,他用一种温和又严肃的目光看着她,仿佛颇为关切地道:“那一日,你后来……”
青葛万没想到,他张口便问起自己这个。
她视线不自觉瞟向一旁虚无处,尽量用郑重的语气道:“殿下,当时,当时属下唯恐引来黄教叛逆,所以想匆忙将殿下安置在一处山洞,之后属下便——”
宁王眸光深邃,紧紧锁着她:“你就如何?”
青葛:“属下就先出去,想着查查黄教叛逆……”
宁王神情顿了顿,之后扬眉,轻轻地“哦”了声。
青葛便觉,他这一声“哦”真是意味深长。
她想了想,到底是道:“属下想着,把殿下放在山洞中,自己出去,这样才能引开他们。”
宁王垂眼看过去,却见她低垂着眼,浓而直的睫毛在颤动。
她说话时,她声音有些闷闷的。
心虚?不好意思?
他微吸了口气,压下来诸般心思,看向窗外,此时蔷薇花开,花香四溢。
丝丝花香就在人胸口轻轻地荡。
青葛看宁王竟然别过脸去,一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之前危难之际,他说了许多话,那些话一直响在她耳边,无人时便会想起。
这时再想起临别时他的话,他把自己送去缟兖,说要为自己保驾护航。
这两年来,自己在缟兖的行事,不知多少艰辛,这里面很难说没有他的助力和支撑。
更不要说他特意自宫中要来的那几位大内侍卫,更是一直护她左右。
如今回到昔日的小院,面对这熟悉的花厅,曾经的一切扑面而来。
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在心口滋生,膨胀,弥漫开来,让她胸口发酸发软。
有些事,没必要摊开来讲,再说起那一日的种种也只会觉得耳热尴尬。
她压下这复杂的情愫,低头,视线恰好落在手中的述职呈文上。
她便双手奉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殿下,这是我的述职呈文,请殿下过目。”
宁王听这话,视线再次看向青葛。
他伸出手,要接那呈文。
谁知道这时,青葛撤回手。
宁王不曾接好,述职呈文跌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随着这一声,花厅中便迅速凝结出一丝微妙的气氛。
窗外风拂着蔷薇架,被风吹起后,便扑簌簌地洒进来,洒在书案上,也洒在两个人之间。
除了那沙沙风声,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下下地响着。
青葛的嘴唇动了动,试探着道:“殿下——”
宁王却直接道:“没什么,是我没留心。”
说着,他弯下腰,便要捡起来。
青葛自然不能让他捡,当下也要弯腰,不过很快意识到他已经在捡了,两个人都这样低头去捡回碰在一起,她便马上收回了动作。
宁王捡起来,小心地拭去上面的不存在的灰尘,之后打开来。
他略垂着眼,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来看。
青葛轻攥着指尖,调整呼吸,借以释放适才心里的异样。
她抬起眼,视线缓慢地扫过。
他乌发如墨,以一根通体温润的墨玉簪高高束起,那根墨玉簪……恰就是那里他救自己时戴着的。
她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垂着眼,薄而狭长的眼皮垂着,内褶薄薄的。
他正在看她的述职呈文,一页一页看得极为认真,偶尔间会抬起修长的手指翻动,偶尔也会停下来。
这让青葛的思绪开始散漫起来,想起这两年在缟兖的种种,也想起自己认真撰写述职呈文时的心思。
她会想起那一晚离别时她说的话,于是当写出这份述职呈文时,仿佛要兑现诺言,是希望自己更优秀一些。
她知道他素来是敏锐严瑾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
无论两个人走向何方,于公,她都希望自己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这时,宁王突然抬首,望向她。
才刚看过述职呈文的目光,此时还残留着些许认真的锐利。
这让她在猝不及防间,有种被看透一切心思的狼狈。
她略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宁王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详细了解下。”
他随时翻了翻那呈文:“缟兖土地情况复杂,这些都要分门别类划分吧?”
青葛收敛了心神,让自己回忆起缟兖的详情,想着自己的述职呈文:“是,只土地种类便有多种,这些都要分别定下税粮,已经将土地划分种类,并做了简图编次字号,详细登记田主姓名以及田地丈尺四至,绘制田亩形状,编制成鱼鳞图册。”
宁王微颔首,视线再次落在这述职呈文上。
身为暗卫,她并不会花费太多功夫在书法上,是以严格来说,那字迹并不算多好看,不过她腕部有力,力道灌注于笔尖,那字迹逆锋起势,杀纸前行,看着倒是淋漓尽致。
这让他想起她往日手握长刀的样子,英姿飒爽,眉眼锋利。
他双眼微阖,驱散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尽量专注地听她讲。
其实这些他已经看过了,从皇兄那里拿到的函件,足以让他对缟兖研究透彻,不过他还是想听她说说。
她说话时语速并不快,但口齿清晰,总之能简单扼要说到最关键。
这让宁王不由去想昔日,昔日她假扮她王妃时,是什么性子,怎么说话?
他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花厅中安静下来了。
他看过去,却见她正无声地望着自己,清澈如水的眸中仿佛漾着困惑。
宁王突然意识到,她说完了。
于是他拧眉,略想了想,道:“你刚才提到粮长里长横征暴敛?”
青葛:“是,在丈量中,我们发现那些粮长里长横征暴敛,以朝廷名义擅加名目,巧立名色,最后都是都由时家中饱私囊,那些百姓交纳不起的,他们便揭屋瓦,变卖牲口,甚至强迫以房屋准折。”
宁王便硬生生地道:“他们时家盘剥了好处,我们朝廷替他们背骂名。”
青葛:“确实如此。”
宁王轻皱着眉头:“这之间必然冲突不断?”
青葛:“这两年,粮长里长曾经挑唆百姓,发生大规模冲突械斗,大小内斗十六次,也曾经针对朝廷派遣的使者,有三次,不过好在我们并无人员伤亡。”
宁王听这话,眼底便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她这话说的轻巧,但其中凶险自然不是一句话能言明的,涉及到村落械斗,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引起民乱叛逆。
这两年,她几乎踩在浪尖中,一步步地走过来,终于写出了这份力透纸背的述职呈文。
宁王微垂着眼睛,静默地看着这述职呈文。
过了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不过声音却是格外平静:“你还遇到几次刺杀?”
青葛:“是。”
几次刺杀在述职呈文上写了,一笔带过,只是概括总结。
她也不太想提起,毕竟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