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宁王修长玉指握着腰间剑柄,眼神都没给莫经羲一个,更不曾理会。
莫经羲彻底被忽视,一时也有些尴尬,他抿紧唇,盯着宁王。
这时候,宁王却径自望向青葛。
青葛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充满了兴味的打量,他并没有对夏侯娘子的敬重,也没有对自己未来王妃的善待。
他是宁王殿下,从来都是,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看在眼里。
隔着那缥缈雨雾,他抬起手,命道:“过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是在命令一只他养下的宠物。
身边的罗嬷嬷一直低着头,旁边的莫经羲蹙眉,但是没有言语。
于是青葛便起身,走下了那马车。
官道上横七竖八的残肢,还有被雨雾浸染的血水,以及马车曾经华丽的残骸。
青葛目不斜视,保持着夏侯娘子的仪态,踩着那有些潮湿的官道地面,走向了宁王。
她一身草色连天云锦长衣,如云乌发高高挽起,走在那烟雨涳濛中,清灵独秀,一身肌骨犹如冰玉塑成。
莫经羲看着青葛纤细的背影,藏在袖下的手便不自觉攥了起来。
而此时的青葛已经走到了宁王殿下面前。
曾经无数次,她沉默地立在他的身后。
也曾经无数次,她手握薄刃,以身护他。
她是一把刀,是一道影,是藏在暗日中没有姓名的三十七号,也是漫不经心被按了名字的青葛。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需要走在他面前,面对他的桀骜冷漠,面对他的杀伐果断。
此时的宁王看起来孤高颀长,矜贵冷漠。
她微仰起脸,望向那双曾经的自己不能直视的眼睛,之后才道:“不知殿下打破妾的马车,要妾下车,是有什么吩咐?”
宁王垂眸,看着眼前的青葛,她肤白胜雪,一双墨眸仿佛浸在了水中一般,是个当世罕见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也在看着他,姿态放得低,但是眼神很有些较劲的意味。
他打量着这美人儿,之后,倏而勾唇:“夏侯氏女儿倒是养得水灵。”
口味很有些轻佻,以及把玩的意味。
青葛听着,便笑了下。
他可真行,一句话就能直接把夏侯家整个得罪了。
他没想过天子赐婚的目的吗,他不是一向大事为重吗,怎么现在让他联个姻就这样了。
于是她打量着他,笑扯了下唇,对着他道:“殿下风姿如玉,艳美绝伦,看来皇家宗室的儿子养得出挑。”
对于青葛明显反击式的调戏,宁王意外,黑眸好笑地打量着青葛,之后哑然一笑:“极好,你我既彼此倾慕,一见钟情,看来是天赐良缘。”
说完,他抬起手来,手掌一翻,强硬的指骨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犹如铁钳一般,不容拒绝。
在感知到宁王力道和温度的那一瞬,青葛有片刻的僵硬。
她也不曾想到宁王突然有此行径,她的手上有常年磨练积累下的厚茧,这些日子仔细养护,倒是消淡了许多,不过到底和养在深闺的贵女不同。
好在,宁王并没发现异样,甚至对她的僵硬,他也只以为她被吓到了。
他低笑一声,声音温柔,黑眸平和,不过说出的话却带着规训的意味:“也许在这之前你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不过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宁王妃,既是宁王妃,那就有些宁王妃的样子。”
旁边的莫经羲神情难看,孟嬷嬷待要说什么,不过两个人对视一眼,全都克制住了。
宁王在规训他的未来王妃,这是折辱夏侯家的脸面,但是此时此刻,西渊虎狼环伺,他们确实说不得什么。
其实本来这次送嫁,应该是夏侯家长公子夏侯止澜,只是送嫁队伍才出发没多久,夏侯止澜便得了风寒,不得不止步驿站。
按照常理夏侯止澜或者莫经羲应该尽快回去传讯,找替代送嫁之人,不过不知何故,夏侯家至今未曾派出人手,是以如今送嫁的只有莫经羲。
莫经羲是夏侯家最为器重的大管事,在寻常人面前可以呼风唤雨,但在这种和夏侯家平起平坐或者更高一层的皇室面前,他只是大管事,外姓,还不够格在宁王面前说话。
刚才宁王的无视就已经表明了他对莫经羲的态度。
这时候,宁王却俯首,问青葛:“可会骑马?”
青葛看着宁王,他说这话时是温柔含笑的,可那笑容间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他素来唯我独尊,如今自然不允许他的王妃说不。
于是她迎着他的视线,轻声笑着道:“不会。”
宁王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过对此他并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
他有力的指骨捏着她的手,包容地道:“没关系,你可与本王同骑一匹。”
说着间,他径自扶住青葛的腰,几乎是半搂住,之后身形拔起,于那万千雨丝中斜斜掠起。
衣袂飘飞间,青葛沉默地克制着多年受训的下意识反应。
好在一切不过是顷刻间罢了,宁王已经抱着她落在了马背上。
宽大的鱼油锦雨披将青葛拢住,她身后紧贴着的便是宁王坚硬修韧的胸膛。
属于昔日主人的气息将青葛笼罩着,这让她呼吸有些许不畅。
仿佛察觉到她的紧张,宁王俯首在她耳边:“夏侯家的娘子,就怕成这样吗?”
青葛听这话,强迫自己抬起手,握住了他硬朗有力的胳膊。
她开口,声音低而软:“有殿下护着,妾并不怕。”
宁王听这话,显然还算满意。
他搂着她的细腰:“极好,我就不喜欢那些所谓的闺阁千金,扭扭捏捏的,没什么意思。”
他说这话时,声音还是温柔的。
说完后,他微侧首,在那斜风细雨中,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字:“杀。”
削金断玉的“杀”字落下时,他的马已经飞驰而出。
马蹄迅疾地踩踏在湿润的官道上,风吹雨披发出猎猎声响,细密的雨丝挥洒在青葛发上。
青葛听到身后传来刀剑铮鸣之声,伴随着的是骤然的惨叫。
那些西渊杀手,注定有来无回。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因为下雨的缘故,这官道上并没多少人,只偶尔有那赶着牛车的农人缓慢地走在官道旁。
宁王的马轻缓地跑在这湿漉漉的官道上,身后是三十六骑训练有素的王府亲卫。
这种湿哒哒的马蹄声让那路边农人露出惊惶的神情,忙不迭地躲开。
这奔马的颠簸中,青葛感觉到他腰间佩戴了什么,会一下一下地咯着她,带给她更突兀清醒的触感。
青葛很快意识到,是宁王的符牌。
那符牌是龙纹鎏金的,此牌一出,可以调动禹宁三十万大军,自然也可以让千影阁所有的暗卫为之俯首帖耳。
这是青葛曾经为之跪拜效忠的一道符牌。
现在,这符牌就贴在她的后腰处,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袍,烙在她腰际。
这对青葛来说,有些煎熬,也有些新鲜。
她在这种异样的情绪中,回想着刚才的种种。
她明白,宁王看似狂妄的举动背后其实自有其道理,他这个人多疑,多疑到了他并不信任和他联姻的夏侯家族,是以在遇到西渊刺客后,他干脆一剑劈车马。
联姻他要,夏侯娘子他要,但是那些附送的嬷嬷丫鬟护卫他统统不要。
此举实在离经叛道,毕竟那是来送嫁的,不是来卖女儿的。
但宁王就是这样的人,她并不意外。
其实脱离了那罗嬷嬷和莫经羲,青葛倒是喜欢的,毕竟这就是她的监工,谁愿意天天被一双眼睛暗地里盯着呢。
不过——
如果他们彻底被赶走,谁来给她第二笔第三笔银子?
其他人也就罢了,给银子的莫经羲她得想办法捞回来。
或者那个罗嬷嬷也行,罗嬷嬷不像是寻常嬷嬷,应该能帮她通风报信要钱。
这么想着时,宁王已经带着青葛来到了一处驿站。
抵达驿站,就见早有侍卫在此接应,宁王带着青葛,在那林立侍卫簇拥中,进入驿站。
那驿站说是驿站,却更像是一处府邸,踏入其中,可以看到亭榭池沼,并药栏花-径,院落中挂了灯笼,灯笼的幽光在雨后朦胧夜色中莹莹亮着。
来到那房间前,宁王侧过脸,望向青葛,道:“今天先歇在驿站,明天王府来驿站迎亲。”
青葛听闻,问道:“殿下是说……只留妾身一人在此?”
宁王:“你大可放心,如今已经进入禹宁地界,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找死。”
这话一出,煞气四溢,挡都挡不住。
青葛垂着眼睛,温顺地道:“妾自然听殿下安排,可是妾身自家中带来的随从仆妇丫鬟,还有护卫,敢问殿下,他们如今何在?”
宁王:“已经请他们回去了。”
他用了一个“请”字,这话是如此的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规规矩矩给人家喝茶请走的呢。
他从来都不讲理,她早习惯了顺从。
可现在她只能和不讲理的主人据理力争:“殿下,那些都是妾身用习惯了的,若是离了他们,妾身有些不适应,况且那是妾身的陪嫁。”
宁王毫不在意:“不习惯也得习惯,至于陪嫁,不要也罢,都是些没用的人,等你嫁过来本王给你安排更好的。”
青葛:“可是——”
宁王打断她的话:“你们夏侯家也是百年世家,不是说家规甚严吗,怎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不懂吗?”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是说,夏侯家的女儿连这些都不懂,要不要本王找宫中的嬷嬷来教你?”
青葛听着这话,她明白,如果是真正的夏侯见雪,只怕是气都气死了。
这种世家大族最重名声,遇到主人这种不讲礼法的,还不气瞪眼。
也幸好是自己,她不会计较这些,也不会在意,随便他说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