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延宗推了一把府医,“你给他看看去。”
府医行?礼道?:“殿下,是腿上吗?”
孝瓘点了点头。
“你怎知?道??”延宗好奇问道?。
府医道?:“我看殿下的姿势,想是腿上不便。”
延宗看了眼?孝瓘,他只上身靠向木栅,确实有点别扭。
府医隔着木栅伸手进去,轻轻绾起裤管,只见他的小腿已肿得同大腿一般粗了,再往上绾,只见迎面骨侧面有一个不大的创口,创口高高鼓起,已呈黑褐色了。
“殿下需忍耐些,我把脓血先放出来。”府医道?。
“清操……”孝瓘没?应府医,只对清操道?。
清操以为他有话说,赶忙往前凑了凑,他却伸手覆了她的眼?。
她反握住他的手,冰凉而瘦硬,恍似握住了一块铁。
“好了。”府医擦了擦汗,转身取了细布,又在布上铺了一层草药,然后一点点缠裹在孝瓘腿上。
“有劳了。”孝瓘边说边低头搓净手心?的湿气,抬眼?望见清操红红的眼?窝,笑道?,“没?事,不疼。”
府医把一袋草药交与孝瓘,“因隔着木栅,不好操作,我只能暂且将脓血挤一挤。待我们走后,殿下宜勤换药。”
“先生,可有缓解高热之法?”清操径直问道?。
“我没?发烧……”
清操出其不意?地袭上他的额头,“看脸色便知?你在发热。”
府医却是摇头,“虽是排了些脓,但牢里太过肮脏,伤口若再恶化,高热恐是难退。”
“我会每日换药的。”孝瓘笑了下,特意?转向清操,“许是习惯了,我竟不觉有何?不适。”
清操见他颓倚墙裙,鬓似水洗,憔悴的脸上却缀着艰涩的笑意?,只得轻声应了句:
“好。”
狱掾来催了。
清操无?奈起身,却被孝瓘拉住,他满眼?不安地嘱咐道?:“清操,我的事……但凭陛下惩处便好,不要?再为我做危险的事。”
自清操和延宗离开大理寺,冯子琮非但没?再命人给孝瓘下金汁,反而派了一名折伤医每日换药。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参与抓捕猞猁和张大娘的约有百十人,尽管延宗已经严令他们把张大娘的死?讯透露出去,但没?过多久,和士开还是得悉了。
人证既死?,那么清操手中是否有他通周的物证呢?
和士开有些拿不准,他决定试一试,便让冯子琮撤掉医士,把孝瓘从普通监牢移至水牢。
刚刚见好的伤口,遇到牢中的浑水,再次恶化感染。
据兰芙蓉这两日的消息,孝瓘已是叫不应了。
孝珩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决定写奏表了——把周国细作的案件始末报与至尊,便是因此获罪,也?在所不惜。
延宗却不同意?,“你难道?不知?那和士开与太上帝后是什么关系?你拿着白纸黑字,人证物证,都不见得能把他拉下来,何?况你手里只有一个双手尽废的哑巴?”
“那依你之见呢?”
“反了!”
孝珩一把捂住他的嘴。
这时,清操遣人送来一封信,让他们无?论如何?再等一日。
“等什么?”延宗问。
僮使答:“王妃说,石膏山中有石鼓,石鼓逢凶则鸣。”
清操知?道?和士开卑鄙却不愚蠢,他被折辱威胁,自然会千方百计地打?探清操手中究竟握有多少他通敌的实证。
马嗣明入太医署后,曾传话说,岁暮必有大事。
所以清操诓骗和士开,无?非是在拖延时间。
拖到岁暮,一切才?可能有转机。
今日,她得了两封信笺,一封是孝珩的,一封是马嗣明的。
全部看完之后,她让僮使传了那句口信——“石膏山中有石鼓,石鼓逢凶则鸣。”
第105章 吾往矣
腊月以?来, 邺宫开始筹备木材和竹薄,百数千计囤积在库部院中。
辛未日一早,宫人们顶风冒雪, 搬运起?这些?竹木, 到?了傍晚,尚食就开始熬高粱粥了……
宫人们在云龙门外, 用木材和竹薄搭建起白绢凶门, 又?搬来三足悬鬲, 将熬好?的高粱粥注入其中。
狂风吹得凶门“簌簌”作响, 雪花裹着白绢在空中上下翻飞。
在这一片惨白之中, 走来许多顶盔掼甲的武士。
为首的一人,站定在云龙门前,反复朗读着佞臣和士开的罪失:
“和士开先帝弄臣, 城狐社鼠
, 受纳货贿, 秽乱宫掖……”①
胡氏坐在乾寿堂的床榻边, 望着躺在那里的太上皇帝高湛。
中午的时候,天子高湛仅剩一缕残息, 他握住爱臣和士开的手, 边静默流泪,边拼尽全力, 艰难说道:“勿负我也……”
随后,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胡氏在旁目睹着这一切:死气沉沉的夫君,倚在床边嚎哭不止的和士开——
她走过去,俯下身子, 紧紧抱住和士开的肩膀,柔声对他说:“士开, 不要怕,还有我。”
和士开登时甩开了高湛那只垂软无力的手,一把拥住了胡氏。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内侍端来高粱和宝珠。
胡氏站起?身,回到?高湛身边。
她伸手掰开高湛的嘴,把高粱和宝珠填放进去。
行过饭含礼,胡氏命人把余下的高粱熬粥,放进凶门下的悬鬲(类似锅的炊具)。
那时的人们相信,盛满粥的悬鬲,可以?作为逝者灵魂的暂栖之所。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邓长颙走进正堂,“启禀太上皇后,王侯宗室都聚在云龙门外……”
胡氏冷声道:“他们想做什么?”
邓长颙瞥了眼和士开,和士开下意识地往胡氏身边靠了靠。
“他们要陛下处置和大?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谁为首领?”胡氏喝了一声。
“是……赵郡王。”
胡氏与高纬乘步辇赶到?云龙门时,赵郡王高叡仍旧高声朗读着写满和士开罪失的奏表。
他的身后站着段韶、娄定远等?一众在朝的鲜卑武将。
高纬看了看母亲,想要下辇,却被母亲止住。
她就端坐在辇上,静静等?待高叡读完最后一个字。
高叡抬头看到?胡氏与皇帝,向前进了一步,将那奏表呈进到?高纬面前。
“臣等?义无杜口,冒死以?陈。”
高纬又?看向母亲,也不知该不该接,只听胡氏言道:“先帝在时,赵郡王为何不说?如今是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成?”
高叡又?进一步道:“臣今日谈论的是国家大?事!和士开乃邪臣奸佞,若留在嗣主身边……”他回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人,“恐怕朝野不定!”
胡氏望着对面的人,杀气凛凛,仿佛一众凶神恶鬼。
高叡见胡氏不应,索性摘下头顶冠帽,重重摔在地上。
众将也纷纷摘下武弁,扔在地上——他们出身行伍,说话粗声大?气,口中也是不干不净。
胡氏忽然想到?乾明时的李后——她哪能料,终有一日,她也会面临同李后一样的局面。
还是那群人,那群跟着神武帝在六镇起?义的鲜卑莽夫,或是他们的后代,承袭着那些?人的爵位,承袭着在军中的势力,也承袭着一般无二的粗鄙与傲慢。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护好?和士开。
不仅仅因为他们之间的私情,更重要的是,如果和士开也像杨愔一般被这群人挖了眼睛,那么她也必然成为第二个李后,而她的儿子高纬,便?会同此前所有的嗣主那般,成为上位者第一个要斩杀的对象!
胡氏决定缓一步棋。
她下了步辇,走到?高叡近前,她的眼中尽是泪水。
“先帝还在乾寿堂中,而你?们却在他尸骨未寒之际,逼我交出他临终托付的大?臣……他的魂魄许就在这凶门之下,柏历之间看着呢……”
她说完这句话,高叡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待梓宫入土,山陵过后,再与尔等?商议和士开的事,可以?吗?”
赵郡王皱着眉头沉了沉,点头一拜,道:“太上皇后说得是。”
五日之后,皇帝高纬下旨大?赦天下,上太上皇后尊号为皇太后。
高纬诏令大?理寺卿冯子琮即刻将兰陵王送回府邸,并从太医署调遣太医为他过府诊治。
马车停在府门外,冯子琮下马竟亲自背着孝瓘走进去,眼见快至内宅,才把孝瓘交给仆从。
他理了理衣服,正了正帽冠,拜见从内宅走出的兰陵王妃。
清操先看了一眼孝瓘,他伏在仆从背上,业已昏迷不醒,身着簇新的袍子,发髻却是湿漉漉的,显然是从水牢中出来,换了件干净衣服。
清操忙对随侍太医马嗣明道:“马先生请。”
冯子琮也附和道:“对对,太医快去给大?王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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