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千年流量夫君 第72章

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大雨滂沱,洪流滚滚,十万徭夫、兵卒、百姓手提肩扛着沙袋、石块全力堆高?护城堤堰。

  孝瓘也在其间。

  他的蓑衣给了老者,斗笠给了幼童,他便褐衣赤足,立于激流,哑着嗓子指挥徭夫搬运砂石。

  “大王!”尉相愿蹚着没了大腿的水,费了好?大劲才半游半走到孝瓘身边,“行台大人遣人来告,南堤决口,南城怕是守不?住了!”

  “独孤行台可有撤离军民?”

  “已经在撤了。”

  二人相扶艰难爬上高?台。

  “马坊怎么样了?那边地势低,一旦决口,必被?殃及。”

  “行台正是这个意思,他分身乏术,顾不?上马坊,但战马宝贵,不?容有失!”

  “走,去?看?看?。”

  中潭城与南岸的浮桥早已被?冲断了,岸边有一水卒,缚身在木筏之上,正是他带来的消息。

  孝瓘说着就要下木筏,被?水卒和尉相愿同时拉住,“大王看?上面。”

  中潭城地势较两岸要高?,所以自浮桥冲断后,水卒就用绳索系在城头,另一头牵入对岸,从?中潭到南、北二城,只需用革带捋着绳索滑行过去?;而返回中潭,则需要专门?训练的水卒,背着木筏到上游,算好?水流速度和距离,以斜线冲流回来。若是在洪水中撞到障碍物,或遇到旋涡,则极有可能?瞬间殒命。

  孝瓘解下腰间革带,挂在绳索上,双手抓紧带子两端,与尉相愿先后滑向?南城。

  到了南城后,他直往马坊奔去?。

  那里果然一片狼藉。河水已涌灌进了马舍,受惊的战马哀嚎嘶鸣,却只有不?多的马奴在牵着马缰绳,把它们往高?处赶。

  孝瓘拉住一个马奴,“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那马奴认出孝瓘,“水淹了草舍,许多人都困在里面出不?来……”

  孝瓘听?罢一惊,“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所有战马赶到山上去?!”

  说完,他拉了尉相愿就往草舍赶。黄河水已漫上了岸,他们越往前走,水就愈深,快到时,他们只能?放弃行走,改用凫水过去?。

  草房已尽数被?淹,许多不?会游泳的奴婢坐在屋顶上,高?呼救命。

  “就算你会凫水,也不?要过去?直接救。”孝瓘嘱咐道,“你找些木杆让他们牵着一端,你拉另一端,把他们带到那边,那边水浅他们自然就不?怕了。”

  孝瓘交代完,自己?就往清操的住舍游去?……

  周遭静悄悄的,房顶上没有人,屋里也无人呼救,孝瓘越往深处游,他的心缩得越紧。

  好?在门?是敞开的——也许她们已经逃到山上去?了……

  孝瓘心下稍安,为了进一步确认,他还是游了进去?。

  房顶和水面仅有一头的距离,他憋了一口气,沉到水底查看?,想要睁开眼睛,污浊的水刺得眼睛生疼,他只得闭了眼胡乱摸索——竟然摸到了一只手。

  他抓着那只手,急急地浮上水面,昏黄的月光中,他看?到一张被?头发遮住的脸。

  他急急的拨开头发——左眼是一个血窟窿,右眼则睁得大大的。

  是奇氏……他本能?地把那身体?往后一推,心再一次紧缩起来——奇氏怎么会瞎了眼睛?清操呢?清操去?了哪里?

  孝瓘再一次潜到水底,在一片混沌中疯狂地摸索、翻找,杂物碰伤了额角,四肢也早已伤痕累累,可他哪里顾得上——他拼了命的找,却独独祈祷什么都找不?到。

  许是他虔诚的祈祷应了验——在尉相愿冲进水中,将?他生生拖出来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找到。

  又许是神佛偏爱跌宕起伏——就在他艰难爬上山坡,呛咳得喘不?上气时候,尉相愿指着地上一黑衣人道:

  “刚有个马奴瞧见这人与王妃共抱着一根断木,正想下杆子搭救,这人的后脑撞在岸边突石上,登时沉了底;断木失重加快了速度,王妃便被?洪水冲走了……”

  孝瓘勉强止住咳,伸手探了探,见那人已无鼻息。

  他翻起那人的身体?,见腰上别着一只小弩,遂道:“此人应是刺客,派人查查底细。”

  孝瓘艰难地直起腰,绕过尸体?走到坡边,俯视着下面促促奔涌的河水,自天上卷云而来,向?大海电掣而去?。

  “马……都安置好?了吗?”他问道。

  “虽有遗失折损,但大多赶上山了。”

  “好?。”他轻应了一声?,拉过一匹马就往山下走。

  “殿下要去?哪里?”尉相愿连问数声?,均不?得回应,索性跟了上去?一把挽住缰绳,“殿下不?可犯险!”

  孝瓘马鞭一甩正抽在尉相愿手上,相愿吃痛,遂放开手,孝瓘一紧马腹,那马一路奔下山去?了。

  他沿着黄河疾驰,在绝望的河水中觅寻伶仃的希望,那感觉便似心中有一团火,化作汗透出来,又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浇熄,如?此反复,如?同在炼狱中磋磨。

  造化弄人总是将?欲夺之,必固予之的。

  在他混沌晦暗的人生中悬起一点星光,让他误以为明明上天,灿然星陈,又在刹那之间令星光骤灭,永夜重临——

  眼前洪水淹没了山路,三面俱是川泽,唯剩身后的一条退路,退

  回到他原本的人生里去??亦或者赴身激流,生死一处!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孝瓘跃下马,一步步走向?河中,河水濡足,一点点没过膝盖,大腿,腰部,脖颈……浊水涌荡,灌入口鼻,胸口至鼻腔火烧般剧痛,他放弃力搏,正欲随波逐流,忽闻身畔一声?巨响,他向?上挣了一挣,只见不?远处一艘木筏撞上了堤堰。

  孝瓘拼尽全力地游过去?,缚在筏上的水卒已然奄奄一息,嘴角残有污物和血渍。

  水卒抬眼看?了看?孝瓘的穿着,知?道他应是军中之人,拉了他的手,艰难语道:“兄……兄弟……我……我青州石膏山白驹谷人,姓杨,行大……帮我给家报个信,说都别等我了……还有……水报……水报交给你了……”他说完,吃力地解下腰间的水签袋,交到孝瓘手中。

  孝瓘倾力将?木筏推到岸上,推搡着唤了杨大几声?,探了探他鼻下,发觉已然没了气息,他按抚下那双未瞑的眼睛,轻声?道:“兄弟,放心。”

  孝瓘把缚在杨大身上的绳索解下来,把他拖下木筏,倚在树边,自己?则系好?绳索和水签袋,推着木筏涌进河中。

  上游水险须告知?下游的州郡,当道路不?通,只能?通过这种最危险的方式来传递汛情。而这些乘筏的水卒,近乎九死一生。①

  木筏像一片树叶般在洪流中起伏漂荡,孝瓘匍匐在上面,总会有河水灌入口鼻,胸口渐渐犹如?压了巨石,气流只能?在罅隙中艰涩而入。他想咳一咳,但每咳一次都如?刀绞,他努力保持着神智清醒,眼望着周遭努力寻找清操的身影。然而,一个大浪袭来,他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恢复意识时,木筏已进入缓滩。他艰难的抽出水签,朝岸边的水站撒播开去?。水站中的水卒冲着他喊道:“兄弟,上来吧!我处尚未决堤,可用马报!”

  孝瓘对他拱了拱手,大声?喊道:“速遣人马报下游!”。

  说完,只影再往前行。

  前方的水流又湍急起来,两岸的景色飞掠而过,一艘半沉的渔船扑面而来,孝瓘自知?避无可避,便是抓紧木筏的边缘等待重创。谁料一撞之下,木筏径直翻扣过来,孝瓘赶忙去?解绳索,激流那容他解索逃生,卷着他继续向?前。

  水面之下,孝瓘已不?得呼吸,且视线不?清,根本看?不?到前方有没有滚石、沉船,幸而他终于解开了绳索,正想浮上水面喘上一口气,忽见一面巨大黑墙,急流推着他狠狠撞了上去?。

  他强忍剧痛,摸索着粗糙的树皮般的质地,再往上看?,哪里是什么黑墙,分明是一棵被?水淹没的高?大古槐。

  他抱着树干,借着浮力,一点点往上爬,就在几乎气绝的时候,眼前陡然一亮,曜目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还有……那个在他正上方,一手揽着树杈,一手抱着婴儿,弯着美目呼喊他名字的女子。

  他甚至怀疑这是他死后的幻境……

  然而空气在胸臆间自由的游走,头顶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清操的脸也是这般真实而鲜活——从?炼狱重回人间,还有什么比这最好?的礼物?

  孝瓘本已力竭,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跃便抓了树杈,可他终究力有不?逮,只得将?腰上的绳索挂在树上,然后任由身体?摔躺回水中。

  他仰面直望着清操,他们隔着半棵树的距离,都笑红了眼睛。

  “你没事吧?我拉你上来?”清操去?拉绳索。

  “累……好?累……歇一会儿,我自己?爬上去?,你拉不?动的。”

  清操给他腾出一小块地方,孝瓘牵了绳索再次爬到树上,拨开恼人的枝叶,一把就将?清操揉入怀中,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湿漉漉的发丝,停在那单薄而微颤的脊背上,便似触到了玄青夜空中最美的光华。

  清操哽咽许久,才堪堪讲出一句,“生死险地,你追来做什么呢?”

  孝瓘本想反问她,塞外突厥难道不?是生死险地?她不?一样决然追到那里?

  可他若这般说,仿佛此番是在偿还她的恩情,所以他只歪着头,弯指承去?她大颗大颗的泪珠。

  “我是往下游州郡报水情的。”他故作轻松道。

  清操埋首在他瘦硬的锁骨上,轻轻吐出两个字:“鬼扯!”

  “不?信你看?——”孝瓘用肩膀顶了顶她的头,让看?她自己?腰间的水签袋,“我在河边遇到了垂死的报水卒,便接替了他的任务。”

  清操无奈笑着,应了个“哦”字。

  婴儿的哭声?打破了略显僵涩的气氛,孝瓘低头看?,“这是……奇氏的孩子?”

  “嗯。”清操点点头。

  “奇氏的眼睛被?刺瞎了……”孝瓘看?到清操有些惊讶,便解释道,“我潜入水中找你,看?到了奇氏的尸体?。”

  清操叹了口气,将?前一日?她与奇氏的对话,以及遇到歹人的事都与孝瓘说了,又道:

  “那蒙面歹人杀了奇氏,又要来杀我,此时自门?外突然涌入大水,我抱着孩子与歹人一并被?水冲出来。歹人磕在石上,我们才得以逃脱。幸被?一渔夫所救。谁料行到此处,又遇到了大漩涡……”她说着指了指远处即将?沉没的船,“船沉了,渔夫被?急流冲走了,生死不?知?,我万幸被?冲到这小洲上……”

  清操拍了拍树,忧心道:“这里本来是块沙洲,现在只剩这棵树了……”

  孝瓘看?了看?不?远处已然沉默的渔船,又望了望远处早已凝成一点的木筏,“确实只剩这棵树了……其实你们行过缓滩时,应该从?水站上岸的。”

  “我们一路急流,并未见缓滩,更没有水站了。”

  孝瓘略一思索,“黄河涨水,倒灌支流,路已成泽,你们指不?定是从?哪条河冲流到此的呢!”

  “所以……你刚才明明已经过了缓滩,见了水站,完成了任务,却依旧不?肯上岸?”

  孝瓘语塞。

  清操笑他,又笑出了眼泪。

  孝瓘也笑了,边笑边伸颈吻去?她眼角的泪花。

  “别哭了……”他说。

  清操糊着眼,倔强道:“没哭……谁哭了……”

  此时,万千雨丝又从?乌云中垂落下来,穿过叶片落在他们头顶。

  清操伸出手接着雨珠,叹道:“这雨也不?见停,倘若这棵树也没了顶,我们该怎么办?孝瓘……你……真的不?该追来啊……”

  孝瓘笑了笑,道:“尾生抱柱,没有等来心爱的女子;今我抱树,却有你的陪伴,此生足矣,夫复何求?”

  雨雾中,只见她春山蹙损,秋水含烟,一行清泪又和着浊雨悄然滑落,“好?,抱树之信,同去?同归。”

  古槐之上,清操依偎在孝瓘怀中,任凭周遭风疾雨骤,脚下黄水东流,他们便似双栖之鸟,泉涸之鱼,相呴相濡,生死不?离。

  醒来时,耳畔再无风雨之声?,而是青鸟啼歌,一片祥宁。

  清操望了望四野,河水已涨到他们脚下,但水面宽阔平静,再无急流漩涡。

  “雨停了?”孝瓘也醒了,他伸了个懒腰,“你会凫水吗?”

  清操摇了摇头,“不?太会。你怎么会游呢?而且竟然水性不?错,你不?是应该只会骑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