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他……我是说……殿下?他……出了好多汗……要?不……二位大?人帮忙擦擦身吧?”
胡轸连连摆手,笑道:“不了,不了,你忙你的,我们再研究一下?药方。卢兄,是这样的,我觉得殿下?的药中还要?加一味……”
他边说,边揽着卢见樾的肩膀背过身去。
“那……也好……”清操尴尬地?应着,在温水边矮下?身去,沾湿了绢巾,再用拧干的巾子蘸去孝瓘的额头和颈上?的汗珠。
她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那不着半点血色的脸庞,淡淡乌青的眼底,皲裂起皮的浅唇,下?巴上?隐隐的胡渣,都让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她的心一紧,手上?却也是一紧——锦被中有只冰凉的手,正紧紧握住了她的。
她心中一喜,望回?他的眼。
他偏侧着头,双目微启,露出点点流萤。
“你在洛阳,真好……”他动了动嘴唇,该是说了这几个字。
清操哽着一口气,俯身在他耳畔,小声回?道:“孝瓘,我想你了……”
寒暑秋冬,几经生死,只此一句,她终于说与他听。
话既出口,噙在眼中的泪水再难遏抑,涴澜如雨,濡湿了孝瓘的脖颈。
孝瓘轻轻抚着她的头,眸中的流萤也渐渐连做一线,滴垂在枕边……
想必胡轸和卢见樾研究的是瞌睡药,因为他们俩聊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打起了呼噜。
清操与孝瓘听到那呼噜声,俱是会心一笑——他们总算可以说上?两?句话了。
“你的病都好了吗?” 孝瓘急切地?问。
清操没想到他还记挂着去年的事。
“嗯,马先?生药到病除。”她望着他,只觉心痛如刀绞,“可是……你瘦了……”
孝瓘刚想开?口解释,清操却又道:“这一年南征北战,你一定受了很多伤,吃了很多苦。”
孝瓘摇头笑了笑:“我食邑受俸,自当?担下?分?内之责。倒是你,之前说要?上?战场,竟真来了洛阳……”
清操勾去眼角的泪滴,换上?得意的笑脸:“你信吗?我做的事,你都没做过呢!”
“爬地?道吗?”
“咦?你怎么知道?”
“我刚听到独孤永业说的话了。”他想起身看看清操,却触动了伤口,不禁痛得一颤。
“嘿,别乱动。”清操把他按回?去,“你要?拿什么东西?”
“不是拿东西……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清操站起身,踱了两?步,“看,好着呢。”
随后她又把在周营的遭遇讲给?孝瓘,只是隐去了兰芙蓉的身份。
“若如此说,兰芙蓉应重赏,而此战,你当?记首功啊。”
“啊?真的吗?怎么说?”清操拿了个蒲团,倚在他床边。
“我与斛律将军在河阳,进退维谷之时,最担心的莫过于宇文宪率军来攻打关隘。那样即便娄叡收复轵关,我们也极有可能被敌人堵在河阳而无法去救洛阳。我们也曾想过用间散布流言,使宇文宪退踞邙山,只不过细作太少,且都身份低微,恐怕不能被宇文宪听到。”
“妾身确是担心夫君的境地?,但妾身倒也不敢居功!”清操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是极得意。
孝瓘浅浅一笑,道:“你知我宁在河阳以死抗敌,也不愿你落入敌营,生死未卜吗?”
“人同此心,我对?你又何尝不是呢?况且,我心中亦有家国天下?。我能为此所做不多,便是去洛阳做医卒,便是把马让给?孤独行台,便是在敌营说上?几句话,我不求被青史所载,唯求顺心而已。”
孝瓘定定望了她许久,伸手抚上?她的鬓发,仿佛碰到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血战
力竭之时,我见到你立于城头,轻抚瑶琴,我听到的曲子,想必就是今日这番心曲。如此,你我算不算得知音?”
清操那日确在城头,但她并未抚琴,是作为医卒来给?独孤永业涂药的。
而孝瓘在城下?鏖战,也未必能看到城楼上?的清操。
他这般说,只是想告诉她,她与他同心合意,是他绝境中最后的支撑。
“那日虽隔白雾,我却一眼认出你的身影。我眼中是你,心中已化成曲,你既能听到这无弦琴,自然是我的知音。”
二人聊了这许多话,清操只觉得腿麻,她略欠起身想疏松一下?,孝瓘却往床内里退,还道:“你上?来躺一躺。”
清操赶忙按了他,一怕牵动他的伤口,二怕外间的两?位瞧见。
“我一点都不累,倒是你……”清操见他颊边泛起了潮红,忙摸了摸他额头,果然起了高热,“赶紧闭眼,睡觉。”
第96章 入阵曲
“我一点都不累, 倒是你……”清操见他颊边泛起了潮红,忙摸了摸他额头,果然起了高热, “赶紧闭眼, 睡觉。”
孝瓘却不舍得睡。
她一遍遍抚着他的眼睛,轻轻哼起曲子。
“这是什么调子?听来耳生。”
“这便是我那日的心曲呀。”清操浅笑几声, “你不说你听到了吗?”
孝瓘倦声道:“哦, 对……我想起来了……”
“孝瓘,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 以琴曲来描绘你的模样了。”
“以后都不写了?”
“嗯, 不写了。”
“为什么?”
“你猜猜。”
“因为……”孝瓘顿了顿,“我们心意相?通,无需落于弦曲。”
“猜对了。”清操挪开覆在?他眼上的手, 在?他额头浅浅一吻, 孝瓘刚想要回?应, 她却又覆上了他的眼睛。
“乖乖睡觉, 别?扯了伤口。”
孝瓘悻悻地,从她的指缝中偷偷看她, “你给这些曲子取名字了吗?”
“嗯……曲子是我从小写的, 我在?族中行四,就叫《四娘曲》吧。”
“不行!”孝瓘扒开她的手, “你写的是我, 我在?家也行四!叫《四虎》或者《四熊》好不好?”
清操扯了扯嘴角,道:“你起的这俩名字,与你有何?相?干?你怕是对自己有甚误解?”
孝瓘不满, 还想争辩,清操又捂上他的眼, 指缝还夹得紧紧的。
“行了,睡觉吧,我再想想。”
这回?,他终于睡去。
入梦后,他却并不安稳,眉心微颦,呼吸急促。
清操起身,揉了揉酸胀的腿,拿了浸水的绢巾覆在?他额上,许是这丝凉意,让他渐渐舒展了眉。
清操又掖好被子,返身走到案桌前,借着微莹的烛火,提笔写下了所有曲谱。
那?曲子的终章,是她的少年?英雄,率领五百骑兵,杀入十万周军的模样。
她在?曲头题道:“兰陵王入阵曲。”
后面,她不敢写了。
她把那?几页纸折好,悄悄放在?他的枕边。
然后,吹灭蜡烛,回?返庵庐。
洛阳庵庐外,兰芙蓉正在?门口等她,“殿下怎么样了?”
“刚刚睡下。先生到了吗?”
兰芙蓉点点头,把她带到后院。院中有一小亭,马嗣明正坐在?亭中的石鼓上,见?清操走来,忙站起身行礼。
“先生不必多礼。”清操边说,边从袖中掏出鬼面,递到马嗣明面前,指着内里的乌青血渍,道,“先生看看。”
马嗣明把那?鬼面凑到灯前,仔细端详,又放在?鼻下闻了闻。
他阴沉脸,皱紧了眉,对着清操点了点头。
明明已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答案时?,清操还是站立不稳,她跌坐在?石鼓上,紧握起双拳,仿佛这般就能遏住泪水,然而她再抬眼时?,仍是泪光满面。
“他……他还有……多少时?日?”
“许有百日?或许能再长些……说不太准……”
“马先生……真的没有解药了吗?”清操仍不甘心。
马嗣明颓然摇了摇头。
十二月丁卯,天子征南大军终于到达了洛阳。
这时?在?洛阳的周军,已完全退守回?了河西。
唯剩悬瓠一城,被豫州刺史王士良献给了周将?权景宣。高湛令王峻同娄叡一起向南征讨,大军还未到达,权景宣便弃城而逃了。
至此,从河清年?初,打到河清年?尾的齐周大战,终以齐军的大获全胜而被籍入史册。
孝瓘在?洛阳休养了几日,高湛特准他乘四马辎车①先行返邺,又命洛州太医随行照料。
清操便以医卒的身份跟着孝瓘回?了邺城。
出洛阳城的时?候,清操见?城外土丘仍在?,便好奇为何?周兵已退,却还要留着这土丘?
尉相?愿忽来唤她,到车中给孝瓘换药。
清操碎念了一句“不是早起才换过?药吗?”,还是转身上了车。
这车以金为饰,朱屋青表,驷马为驾;车内铺兽毯,设暖炉,和煦如春。
“这车不错呀。就是……”清操登上车,小声问道,“不僭越吗?”
孝瓘笑了笑,“金车驷马确是太子的规制。至尊授以殊礼,一来为了彰显爱重之意,二来为了扶植宗室。”
清操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时?至今日,齐国的军权仍旧掌握在?六镇勋贵手中,他们权力越大,对天子的威胁也越大。天子以制衡之术,便需扶植起能与之相?抗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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