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出乎她的意料,门口没有张挂的白幡,庭中不见凶门柏历④,更没有往来吊唁的宾客。
那一瞬间,她心头大喜,她甚至坚信是广宁王寄错了信,传错了话……
然而,当她看见张主簿一身白衣从廊上缓缓走来的时候,她顾不得半点?士族风仪,蹲在门口大哭起来。
“王妃。”张主簿抹了抹眼泪,并没有改变称呼,“咱们进府说话吧……”
清操却很敏感,她瞬时止了哭声,“张主簿,至尊重册我为兰陵王妃了吗?”
“还?……还?没有……”张主簿为难道?,“王妃走后不久,殿下?就把奏表递上去了,只不过册书一直没有下?来……估计是因为朝廷上下?都忙着禅位的大事……”
“他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她拔腿就往门里去。
“殿下?……他……还?未回来……”张主簿拣着词句,生怕刺痛了清操,“其实……我正要出门置办……些?东西……”
清操抬头看了看大门,难怪没有张挂。
“他去哪儿了?”她失神?的问。
“王妃走后,殿下?先被禁止开府纳卿,后被革除尚书令,贬为青州刺史。可没想到,殿下?到青州不久,就从那里传来了凶信……”
清操想去青州迎柩,张主簿看她的状态,委实不敢让她上路,只道?:“灵柩不日抵京,王妃还?是留下?来主持大局吧。”
说是住持大局,实则都是张主簿在外面操办。
清操只把自己?关在内寝中,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只管收拾着他昔日的衣饰。
他仅带走了几?件春衫,其余都留在柜中,清操把它们抖落开来,逐一抚过。
她以为泪水已干,望见旧物,泪水仍如断线珠串一般垂落下?来,洇湿了一领旧袍。
那年七夕,她在院中曝衣,而他正是从这?旧袍中拱出头来,笑?脸恍如昨日。
清操堆叠好别的衣物,以备“烧三”之用,唯这?旧袍放在了一边——她记得这?袍子是从明女庵中所得,且绣有文襄皇帝的小字。
收拾好衣物,她又寻起听风——她想把听风一并烧了。
然而,卧室,书房,听风阁上,全都不见。
她听一个小童说,殿下?走时,除了换洗的衣物,只带了那张琴……
她的表情?有如晴空暴雨。
小童看了担心,本?想安慰几?句,不过他另有事说:“王妃,郑使君来访。”
正堂上,郑武叔正气喘吁吁地喝着水。
他瞧见清操走出来,刚想长出口气,却发现她一袭素缟,失魂落魄的神?情?,心又提了起来。
四?目相对,半晌没有言语。
“跟我回去吧……”郑武叔放下?杯子。
清操定定望着阿叔,缓缓摇了摇头。
“清操,你以何身份留在这?里呢?”郑武叔苦着脸说,“你……你还?穿成这?样……你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吗?”
他见清操不言声,又继续道?,“你要知道?,玉牒之上,兰陵王高肃旁,并没有你郑清操的名字啊!”
“其实我本?不愿去罪还?乡,而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清操终于开口道?,“他却执意要我回来,还?答应为我上表请封。我转念一想,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我不在玉牒,如何入漳西皇冢,又如何能与他同穴?可惜还?是没来得及……不过,现在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说完最后那句话,她竟自笑?了。
“清操!”郑武叔上前几?步,伸手钳住她的肩膀,“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要以身相殉吗?”
清操敛起笑?容,淡然望着他,没有回答。
清操不肯离邺,郑武叔也只得客居在兰陵王府。
郑武叔到厨下?讨了一碗酪浆,送到清操的房门口,“你若想有力气挨到他回来,多少也要
吃点?东西吧?”
清操乖乖饮了。
是夜,她躺在床上,对着黑暗发呆,耳畔响起了敲门声。
她执蜡走到门边,看着窗棂上的黑影,问了一声:“谁。”
“清操……”那声音乍听来很像孝瓘,清操心内一提,细辨之下?,却又速速跌落——
“是……河间王?”
黑影动了动,似在点?头,“是我。”
清操有些?害怕,不知他这?么晚来此何意,毕竟鲜卑素有收继的恶俗……
“天色已晚,大王有事,明早再说吧。”
“我自知唐突……但我实在很担心你……”
清操在门内没有接话。
第99章 探曲坊
“刚刚郑使君拜访广宁王, 恰巧我也在二兄府上。使君跟我们说了你的境况,希望我们能劝劝你……”
他顿了顿,又道, “自我在东馆第一次见到你, 就喜欢上?了你,这么多年从未变过。我知道你对四弟的感情, 所以始终站在暗处, 不愿给你压力。而今, 逝者已矣,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事?实上?, 他从来没有这般低三下四地求过人……
“殿下……”清操轻声回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孝琬轻嗤, “你仔细想想, 当初元女既去?, 孝瓘何尝不是心如死灰?恰恰是你将他拉出深渊, 重获新生。现在,你焉知我不能令你回心转意呢?”
“若没有猗猗与他的绝笔, 他是走?不出来的。他们都?背弃了那段感情, 选择了其他的路,从有情至无情, 他才得以出离苦海。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缘, 我们是被死亡分?开的,想来也可因死亡而重聚。”
“郑清操!”孝琬使劲拍了拍门,“你别犯傻!谁知道泉下有没有幽冥?有没有无间?万一此去?便是万事?成空呢?你见不到他, 无论生死,你都?见不到他了, 那该怎么办?”
门内的身?影矮了下去?,低回呜咽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对……对不起……”孝琬抚着门框,“我……只?是怕你做傻事?……你可以不选择我,但我必须知道……你如何才能不做傻事??”
清操沉默了很久,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一夜,清操睡得很熟,熟到她几次欲醒,又被周公拉回梦乡。
待她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辆牛车之上?。
牛车沿水徐行,春日少雨,河水清浅,波光粼粼。
“阿叔!”她探身?对着窗外骑行的郑武叔说,“是你在酪浆里下了药?”
郑武叔并不理睬她。
“阿叔……求你让我回去?……我还没有见到他……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郑武叔冷哼了一声。
“在那些?鲜卑胡儿?眼里,莫说你是离绝弃妇,便是正嫡遗孀,他们也会不顾伦常的收继!你留在那里,只?会丢尽我们郑氏的颜面!”
“他们倘真逼迫,清操愿以死保全家族颜面!”
郑武叔瞪了她一眼,“我知你生无可恋。但父母生你,姑母养你,阿翁教你,你身?体发肤皆不是你自己的!我今日必须把你带回荥阳!”
“你若再不停车,我便从车中跳下去?!”
“好,好,你先别冲动。”郑武叔无奈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前面有个客栈,我们暂且歇息一晚,好不好?”
这是个道旁的小客栈,统共不过三间客房。
郑武叔想要包圆,但店家说其中一间早被人订了,他只?好与清操一人一间,让家仆在柴房中凑合一晚。
不一会儿?,订房的客人赶着牛车回来了,是两个胡人,车上?载着货物。
店家让他们把货卸载马厩旁,又给牛加了饲料。
入夜之后?,清操悄悄出了房门,谁料刚到院中就遇到郑武叔。
“你干嘛去??”郑武叔冷声问她。
清操悻悻回道:“要你管!”
说完,就往后?院的马厩走?,郑武叔猜她要去?解手,就站在廊下,没有跟过去?。
清操来到马厩,前后?看了半天,没有后?门,墙也甚高,正琢磨着不如直接骑了阿叔的马冲出去?。
突然,身?后?有东西顶了一下她的腰。
她一回头,见是胡人的货物,抵着墙根垒得老高。
她想可能是自己离得太近,碰到了里面的东西,遂往前挪了几步。
当她正要去?解马缰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头去?找,这次她清楚地看见中间那个袋子动了动。
她伸手去?戳,袋子又动了,且发出相同的声音——半似叹气?,半似□□。
“是人?”清操轻声道。
袋中回了个“嗯”字。
清操把垒在上?面的货物搬下来——她以为会很沉,却发现实则很轻。
及至中间这袋,她解了袋口的麻绳,从里面露出一个男人的脸——
“尉……尉相愿?”她轻呼一声。
尉相愿脸上?有青肿的淤伤,他吃力地挣出袋子,解开系在他腰背、脚腕的砖石,跌坐在墙边。
清操从饮马的水桶中舀出一瓢水,放在他唇边,他急急喝了,这才有力气?说话。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被两个胡人绑了?”
尉相愿刚想回答,却瞧见清操身?上?的麻衣,不禁脸色大?变,“王妃……为何穿成这样?”
清操倒有些?惊讶,“你还不知道吗?殿下已经……”
尉相愿跪在地上?,捶地呜咽,再起身?时,泪痕满面,额头和掌骨血流如注。
清操递给他绢巾擦了血。
他稍稍稳了心神,问道:“王妃为何会在此处?”
上一篇:给病态反派下药的炮灰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