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缺什么渴望什么吗?
按了按发胀的额头,他坐起身,已不知自己买醉了几次。
会试在来年二月,不急于备考,近来除了与太子往来进而结识人脉,再无其他事可做。
空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
琉璃苑的大丫鬟繁蕊听见动静,端着盛水的银盆走进来,一步一扭胯,香帕系在腰间,随步子轻晃,似能晃进人的心里去。
“公子醒了,洗把脸吧。”
沈栩接过拧干的湿帕,擦了擦脸,“几时了?”
今晚还要赴喻小国舅的约,酒水应酬必不可少,属实有些厌倦,可整日买醉一是为了麻痹自己不去想季绾,二是为了练就酒量不至于被人灌醉而失态。
“酉时过半了。”繁蕊接过帕子,忽又弯腰伸手,大着胆子替沈栩擦拭下颚,“大夫人让后厨熬了参汤和桃胶牛乳,公子可要食用?”
沈栩避开她的触碰,俊脸倦倦的没有兴味,“繁蕊,你越矩了。”
繁蕊直起腰,没好气儿地端盆离开,不懂一个看似温和好接近的主子为何古板不肯近女色。连大夫人的“好意”都婉拒了,打退了二进院送来的通房丫鬟。
为谁守身如玉呢?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她转过身笑盈盈道:“对了,公子,府里来了位稀客。”
太师府时常宾客盈门,沈栩没在意,却在繁蕊报出对方名讳时,滞住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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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绾第一次走进太师府,是随君晟步入的广亮大门。
偌大的府邸飞檐翘角,钉头磷磷,奢华庄严,不落纤尘。潺潺流水伴着笼中鸟啼,秋日展春意。
府中仆人接连注目,或惊讶或惊喜,却都不约而同躬身请安,
唤的是“长公子”。
君晟一手缠着药箱的带子,轻车熟路走在抄手游廊中,径自向老夫人的蕙兰苑走去,步子大的超过了引路的侍从,还在季绾落后时,忽然握住她的腕子,将她带到自己身侧。
两人均是一袭大红锦衣,随风扬起,衣衫相擦,飘飞秀逸。
可当君晟步入蕙兰苑的月门,所见所感安逸有序,登时放慢了步子,紧绷的下颌渐渐放松,却没有松开季绾的腕子,隔着衣袖带她走进正房。
沉香缥缈的客堂内,太师壁上一幅飞鹰捕兽的挂画磅礴雄浑。
季绾被男人拉着走进隔扇半开的东卧。
徐老夫人正侧躺在罗汉床上,手里把玩着鲁班锁,身上的灰绿素缎袄衣上绣着几朵绿萼。
见到来人,老者没有半分心虚,带着鼻音哼了一声。
一只狸奴跳下罗汉床,喵喵喵地蹭着君晟的锦靴。
君晟摇摇头,拉着季绾走到老人面前,“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见孙媳妇一面?”
徐老夫人将鲁班锁塞进他手里,“我要六合榫。”
随后拉过季绾,仔细打量起来,经过婚夜滋润的新妇,怎么眉眼还是透着清澈稚气,不露妩媚?
被盯着有些不自在,季绾别开脸,“老夫人可容晚辈把脉?”
观老夫人的气色,没有异常,可年纪摆在那,处于医者的谨慎,季绾想要试下她的脉搏。
徐老夫人大大方方伸出手,感受到女子冰凉的指尖落在自己温热的腕部。
少顷,季绾收回手,朝坐在茶水桌前的君晟点点头。
视线流转在小夫妻之间,看他们心照不宣的样子,徐老夫人又是一哼,提醒君晟快点完成六合榫。
素日威严的老太太,也只有在长孙面前才会流露幼稚的一面。
君晟失笑,灵活变幻鲁班锁的结构,很快变换出六合榫的形态,摊开手掌呈给一脸傲然的老者。
很像在哄老小孩。
徐老夫人没接,忽从衣袖里取出一只粉紫圆条翡翠镯,快速套在季绾的腕子上。
紫粉晶莹的色泽很衬肤色,显得肌肤细腻粉润。
季绾想要褪下,被老夫人按住手掌,“丫头,该对老身改口了。”
无论是否有血缘,长孙是她带大的,爱屋及乌,怎会不疼惜孙媳呢。
严肃的人也有弱点和柔情,老者按着季绾的手,露出千帆过尽后仍保留在通透里的倔强。
执拗于亲情的倔强。
季绾没有等来君晟的“解围”,被祖孙二人夹击在中间,进退不得。她卸去小臂的力道,没底气地唤了声:“祖母。”
“欸!孙媳妇!”
徐老夫人朗声应答,露出得逞的骄傲。
清霁晚霞透窗,檐下黄鹂发出遏云的啼叫,更显小院静幽。
酉时末段,见孙儿起身告辞,徐老夫人炯炯的眸光变得复杂,“不带着绾儿去见见你娘和豫哥儿?”
君太师以钦差的身份奉旨出行,还未回京,府中坐镇的人只剩下主母谭氏。
君晟拎起药箱,望了一眼敞开的门扇,屋外有仆人在探头探脑。
依他对母亲的了解,主动去见,是见不到面的。
即便没有发生换子的事,豫哥儿也是他永远的痛和无奈,继而转变成他与母亲之间越不过的鸿沟。
从蕙兰苑离开,两人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二进院。
二进院的正房门扇紧闭,似在以这种方式拒绝来客。
一众仆人早被府中管家支开,恐他们暗中嘀咕。
华丽的府邸大院,只剩廊下两位客人。
季绾听徐老夫人讲过谭氏与君晟母子关系出现裂痕的缘由,她主动伸出手握住君晟的小臂,柔声安慰道:“来日方长。”
发生的事无力改变,可来日方长。
君晟稍稍侧身,想说自己没事,却在无意扫到一抹隐在远处廊角的身影时,微扬眉宇。
“念念,他在那边。”
季绾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念念”是自己新得的小字,是他们私下里的称呼,旋即又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
美目泛起水质涟漪,并非沈栩给她带来的内心波动,而是深感造化弄人,与沈栩相识六年多,在初夏时他们还在畅想婚后的生活,短短一个盛夏过去,她成了另一人的妻子。
盛夏逢干旱,她精心经营的六年姻缘亦是河涸海干,回首一片荒芜。
“念念。”
君晟的声音唤回了季绾的意识,她在君晟慢慢附身时,下意识向后退去。
腰肢却被一只大手揽住,身体不得动弹。
君晟将她揽入怀中,虚虚地圈住她的细腰,附耳道:“让他死心,嗯?”
“什么?”季绾没懂他的暗示,身体微僵在那怀抱里。
当左耳垂传来温热的触感,季绾缩起肩头,双手蓦地撑住君晟的胸膛,“你......”
“念念,让他死心。”
君晟扣住她的双腕,不准她退开,呼气拂过她整个左耳。
四肢百体都在轻颤,季绾险些站立不稳,撑在他胸膛的手改为攥住衣襟。
离得太近了,近到衣衫紧贴,呼气相连,初秋的凉爽与身体的燥热相汇,沁出薄薄细汗。
君晟在一阵暖香中抬眸,掠过女子耳边碎发,看向廊角的男子。
第21章
沈栩站在灯影中, 看不清神色,身后没有侍从,对影成三。
君晟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扣在季绾腰上的手顺着红裙滑落,拉开些距离,低头看向懵懂的少女,“抱......”
可一句“抱歉, 冒犯了”还未说出口, 心头蓦地一震。
面前的少女突然环抱住他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季绾以为君晟要说的是“抱一下”, 便一咬牙扑上前,却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应。
她僵着不动,发觉是自己会错意, 烧红着脸蛋小声问道:“他走了吗?”
“没有。”望着空空如也的廊角, 君晟面不改色地回答。
季绾老实趴在他怀里, 听着怦怦的心跳。天地间,落霞万丈, 叠翠流金,万般美好汇成一颗宁静的种子, 悄然种在彼此间。
半晌, 季绾问道:“走了吗?”
“嗯。”
季绾快速退开,扭头看去,未见其人。
站在灯火下的男子早已怅然离开。
若是没有君晟的提醒,季绾甚至没有感知到沈栩来过, 她只当是君晟为了帮她报复沈栩, 没有朝着旖旎的方向细想,心怀感激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大恩不言谢。”
女子认真道谢,眸清霁,比泠泠月色还要皎洁,偏又有一丝涟漪荡开其中,璀璨晶莹,凝聚情绪。
君晟生出笑意,抵消了被母亲拒之门外的黯然。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厚道。
两人离开后,魏管家擦了擦额头,吩咐仆人们无需再回避,各做各的事去。
通往琉璃苑的廊道上,沈栩飞速地走着,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迷茫地望向夜空,心无可落之处。
他呵护了六年的女子,被他最痛恨的人环入怀中,他们耳鬓厮磨,故意刺痛他的心。
可他有何错?
寻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不做砧板之鱼任人拿捏,有何错?
在被动的境遇下,被逼迫做出选择,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