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公堂外旁听的百姓唏嘘愤懑,公堂内,大理寺正拍响惊堂木,掷地有声——
“按《大鄞律·刑律·人命》,鲁康洪和邹氏暗通款曲,狼狈为奸,谋杀致人身亡,属十恶不赦重罪,斩立决。”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等人被革职流放。
在听得“斩立决”,而非“斩监侯”时,季绾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走出公堂的前一刻,她回头看向跪地痛哭的鲁康洪,知这才是他发自真心的泪水,为自己流的泪。
却是无济于事,悔恨晚矣。
走出公堂,秋阳高照,季绾仰头闭眼,感受日光的温暖。
一片银杏叶落在肩头,还未染金黄,鲜嫩翠绿。
本不该脱枝的。
她记得廖姐姐最喜欢银杏,少时会在深秋拉着她小跑在一片银杏林里。
笑声回荡,人离去。
或许,这是廖姐姐在与她告别。
拉运鲁康洪和邹氏的囚车从街市上经过,百姓们争相砸去烂菜叶和鸡蛋。
季绾站在街道上,手里捻着那枚银杏叶。
她没有去刑场,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之际,见一男子跨马而来,风尘仆仆。
不知为何,在看到君晟的一刹,所有坚强轰然破碎,她站在原地,眼眶红肿,下颏紧绷,蓄着一股压抑的情绪,等着君晟靠近。
君晟大步走来,披风之下,是还未更换的绯红官袍。
人流攒动,君晟穿梭其中,来到女子面前,没去在意外人的眼光,将女子揽入怀中,一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无声安抚。
在入城时,他听说了这桩案子,驱马赶来大理寺衙前,未见到季绾,略一思忖,朝刑场的方向赶来,这才遇到快要碎掉的她。
“抱歉,我回来晚了。”
季绾没有排斥,这一刻,她空乏疲累,内心像被剜去一块,空荡荡的,需要一个支撑,刚好君晟回来了。
她哽咽着说道:“我第一次失去挚爱的人,需要缓几日,心绪欠佳,请多担待。”
他们是同一屋檐下的人,理应与他打声招呼,以免影响他的心情。
君晟将她搂紧,几许怜惜溢出心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失去挚爱的人,早在十五年前,她的双亲就已相继逝去。
那份悲痛,她无需知晓,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她平静的生活,包括宫里最有权势的那位。
寒霜未至,风和畅,苍穹清霁,大雁南迁,恣情自在。
历经几日的不休,疲惫不堪,悲痛在安然中渐渐归于平静,每寸肌肤都在舒展,季绾被君晟抱上马,身体酸乏,疲惫地靠在男人怀里。
临街一家茶馆的挑廊上,沈栩握紧手中折扇,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在听闻季绾去往大理寺击鼓鸣冤,他就时刻留意着这桩案子,这个亲手将罪犯送去刑场的女子,与记忆里温柔坚韧的季绾有了出入。
短短数日,申诉一场冤屈,并将凶手绳之以法,可谓不可思议。
她成长了,让他感到些许陌生。
**
在廖娇娇下葬当日,季绾在坟前静默一整日,回到沈家昏睡了过去。
卸去一身刺的女子侧躺在床上,恬静如婴,搭在枕边的手虚
虚握着拨浪鼓。
君晟走进来,静静坐在床边,抽出她手里的拨浪鼓放在一旁,却听睡梦中的女子发出一声哼唧,有转醒的迹象,又在无意中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时安静下来。
食指被一只小手包裹,君晟眸微动,附身靠近那张俏脸,仔细打量,娇面苍白,睡意沉沉,疲累到失了防备。
君晟抬起另一只手,描摹她的眉眼,指腹划过眉心、眼窝、鼻梁,一路到鼻尖、人中......唇角。
女子巴掌大的脸笼罩在他手掌的暗影里。
馨芝端着廖家公送来的糖水上楼时,被敞开门扇里的一幕惊住,悄然离开,哪里会想到平日看着自持克制的大人,背地里会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睡熟的妻子。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眼中的眸光有多痴缠。
倚在一楼门口打哈欠的蔡恬霜问道:“怎么没送进去?”
馨芝放下托盘,“小姐睡着呢,有大人在,不方便进去。”
她是季绾买来的婢女,算半个娘家人,唤季绾小姐而非少夫人无可厚非。
蔡恬霜点点头,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想起廖家公没落的背影,心思丝丝钝痛。她是被爷爷抚养长大的,爷爷病故后,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兄长陌寒。身为命苦人,却看不得世间人的沧桑疾苦。
季绾在一片金芒中醒来,梦中的银杏林消散,入目的是君晟靠坐在床柱上的身影。
视线下移,她的手握着他的食指。
沉睡许久初醒来,意识有些茫然,她缓了会儿,松开手坐起身,扯过被子盖在君晟的腰腹上。
随后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趿上绣鞋活动筋骨。
君晟的身体慢慢倾斜,躺倒在床上。
连日的奔波,在被褥的温香中得到了缓解。
听见动静,季绾扭头,见男人躺在她的床上,枕着她的枕头,有些排斥,又有些怪异的亲近感。
她走过去,弯腰替他脱掉皂靴,费力扳正他的睡姿。
这几日太过疲累吧。
可没等她直起腰,腰肢被一只大手圈住,整个人向前倾斜,栽倒在男人身上。
两人隔着绣被相贴在一块。
季绾立即单手撑在床板上试图起身,却被拥得更紧。
睡熟的男人翻身面朝里,将怀里的女子顺带着抱进床的里侧。
趿拉的一双绣鞋歪歪扭扭掉落在地上。
被拥进一方温热的胸膛,季绾一动不敢动,面颊火烧。
把她当引枕了吗?
可看男子面色微微苍白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季绾试着放松身子,全当是投桃报李。她入睡时把他的手指当成了拨浪鼓的手柄,那她充当一会儿他的引枕也未尝不可。
谁让她向来爱恨分明!
一番心理自我暗示后,季绾闭上眼,试着接受这份狎昵。
男子的身上飘散着老山檀的浅香,越闻越觉得醇正清爽。
蓦地,额头一温,男子的下巴贴了过来,抵在她的额上。
季绾颤了颤睫,一点点向下挪动身子,避开了这份触碰。
哪承想,君晟突然蜷缩起身体,将她结结实实抱个满怀,左脸贴在她的右脸上。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倚着“引枕”的男子睡得很沉。
被当做引枕的女子眨巴着杏眼,默默数羊。
有薄汗自相贴的肌肤渗出,春水般浸润对方。季绾实在不知何时能结束这场怪异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数羊的季绾脑仁晕晕,睡了过去。
熟睡的男子睁开眼,撑起身子看向脸蛋水嘟嘟的女子。
布满霞光的卧房渐渐黑沉,天地静美,星月隐在流云中,万物沉寂。
季绾从一片暖煦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想要翻身,却被一双手臂禁锢住腰身。
她低头,看向被自己压在下方的人,发现自己平趴在男子身上,腿与之交缠,盆骨处被什么顶着,有些灼烫。
身为医女,她意识到那是什么,吓得头皮发麻,扭动着腰肢想要起身,却撼醒了对方。
“别乱动。”带着特有的喑哑,君晟拥着她翻身,扯过床尾的被子盖住自己。
季绾坐起身,缩在帐子里侧,没有觉得被冒犯,潜意识里觉得君晟是个正人君子。
既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应予谅解。
“我......”
“你......”
“抱歉。”
“没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季绾的话音稍稍落后。
为了缓解尴尬,季绾捋了捋凌乱的长发,“咱们睡了多久......?”
怎么觉着,越缓解越尴尬呢?尴尬到脚趾在绫袜里蜷缩。
反倒是君晟淡淡然地坐起身,靠在床柱上,消散着身上的热气,“应该过亥时了,饿吗?”
肚儿空空,季绾点点头,趁机爬出床帐,趿上绣鞋头也不回地跑出卧房,一溜烟跑下旋梯。
君晟还坐在床上,等身体的反应彻底消退,刚要起身,就见季绾端着饭菜回来。
“一起用吧。”
女子低头盯着饭菜,故作淡然。
挺有良心,没丢下他。君晟走过去接住托盘,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偷偷扫过他的下方。
是怕再生尴尬吗?
嘴角轻轻勾起,君晟没有点破,佯装没有察觉地翻过了这一篇。
第24章
一连几日, 季绾都有些嗜睡,将前些日子失了的元气彻彻底底补了回来。悲痛被她放在心底,不打算逢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