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你去吧,不必陪我。”
她答应得极快,倒像是怕他反悔。
陆迢心里一堵,又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
他走后,秦霁将纸灯递给绿绣拿着。绿绣抱了一会儿,小声提醒道:“姑娘,再不写上字,这草穗就要干掉了。”
秦霁不信神佛,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恍而想起绿绣似乎信佛。
她将手里的草穗递过去,“给你来写吧,我没有心愿想要祈祝。”
“这可是大爷买给姑娘的……”
秦霁直接将草穗放进她手里,“是我要给你,他不会生气的。”
绿绣听了这句话,放心地写了起来。
秦霁轻吐一口气,目光投向摇曳着波光的明湖。
想什么来什么,她的肩被拍了一下。
今天从视线里溜走的绿色身影出现在秦霁身后。
“姑娘,你知道——”
秦霁回首,两道视线撞在一处。绿衣女子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声声,是你么?”
秦霁摇头,旋即便提裙转身,她走得飞快,眨眼就进了人群。
“姑娘,你去哪儿?等等我。”绿绣手里还拿着刚点好的天灯,见此情况,立刻松了手任其往上。
她夺步追去,被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拦手抢了先。
绿绣卯足劲,正要跑第二回 ,又同那女子的侍女撞在一起,两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再爬起时,那二人的影子都找不见了。
夜风瑟瑟,不断擦过耳廓,秦霁却觉不出一点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跑过,心砰砰在跳,全身都发着热,像是快要融去。
不知到了何处,眼前越来越黑,跟着她的人渐渐落后,却还是在追。
秦霁一咬牙,提着酸得不行的两条腿,朝着前面黑乎乎的拐角跑了过去。
姚月河能追这一路,已是到了极限,看着秦霁就要拐进那片亮影也没有一个的地方,她步子一停。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了,反正这里也无人,大不了她不承认。
姚月河对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提高自己的声音,“秦声声!你要是真跑了,我再也不会理你!”
秦霁刚拐过弯,即刻止了步。
一大半是因为月河的这句话,还有一小半是因为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陆迢。
她第一次面对这样两难的时候,胸口心跳失序,气喘得更加忙乱。
陆迢走过去,“怎么了?谁在追你?”
他想要扶着她,在碰到湖蓝衣袖的前一刻——
秦霁侧身躲过,推开了他的手,眉心轻颦。
寻常温温柔柔的人不经意表露出一次厌恶,旁人受到厌恶的感觉会被格外放大。
陆迢在此时此刻得出此条领会。
他收回了手。
“声声?”
那道女声还在朝着这边靠近。
秦霁的心提了起来,小声对陆迢道:“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陆迢沉默看着她,并不答话。
秦霁咬唇,急得快要掉出眼泪。
她被看作是陆迢的外室,不知被多少人明里暗里鄙夷过,可那些人终究是外人,她不怕他们的闲言碎语。
可是月河不行,她是她很在意的人。
外面那道脚步声越走越近,陆迢仍是没有答应,秦霁抬袖擦了擦眼角,不再管他。
她回身时,姚月河恰恰经过墙角,到了她的身后。
秦霁牵起她的衣袖,“我没走。”
“原谅你了。”姚月河喘着粗气,一把拉过她,警惕看向后面的陆迢。
“我们先离开这里。”
秦霁瞥了陆迢一眼,尽管周边很暗,仍能看出他面色沉沉。
她只停了不到一息,便跟在月河身后。
陆迢按紧手上的扳指,走到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捡起了秦霁偷偷扔下的青鱼玉佩。
算了,若是这样交换,倒也能忍。
她们走得不算快,最后停在一处竹林说话。
陆迢站在不显眼的远处站了半晌,里面的人还是没出来。
他轻步走近竹林中,听见了方才那女子隐隐带着忧虑的声音。
“声声,你跟我走吧。”
第098章
月河今年年初成了亲,因夫君被贬到南边外任,便跟着来到这边,顺道游山玩水。
两人虽许久未见,面对面时也未有生疏见外。
直到她说出这句,秦霁蓦地没了话。
“怎么了?”月河摇摇她的绒袖,继续道:“声声,这里人生地不熟,到处都有官差要抓你,不如与我一起,我如今好歹是个郎中夫人,旁人奈何不了你的。”
稍顷,秦霁抽出自己的衣袖,“我不走。”
竹林暗处,一处落叶被踩动,发出枯脆的声响。
陆迢轻吐出一口气。
月河怔神的功夫,秦霁抿唇一笑,取下自己身上的湖蓝织蝶披风替她围上。
月河冬天从来受不得冻,刚刚为追过来,披风也不知扔在了哪儿。
秦霁一边给她系上毛领,一边道:“不用担心我,我在金陵有去处。现下时候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如何?”
月光明朗,由竹叶交错的间隙洒进竹林,她们站得很近,近到——
月河清晰看见了秦霁颈上两点可疑的红痕。
不是眼花。
她眉心一蹙,“刚刚那个男人,他……”
秦霁手心一抖,系带差点从手心滑落,她摇头,先一步否认。“不是。”
秦霁的语气十分肯定,“我不认识他。”
姚月河的视线从她颈上那一抹可疑的红痕移开,沉默了一小会儿。
声声在撒谎。
刚刚自己带她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着她,那样的眼神,绝不会是不认识。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那个畜生逼了你是不是?我——”
月河说到就一定要做到,秦霁赶在她说出来之前打断,这回没有否认,只是劝道:“回去吧,他们该担心你了。”
月河是同她新婚的丈夫一道来的瓦官寺,她跑过来没提前交代,现下天晚,那边找起人来只怕不方便。
月河也知道这层,仍不着急。“声声,你若是现在不方便,我等你两日。”
周围未见有人,她还是压低声音,“后日我们便要往江省去了,船与马都能是我们自己的,不会有人对赴任的官差起疑。——”
簌簌夜风穿过竹林,竹叶推挤着沙沙作响,一串脚步声突兀响起。两人屏了声,望向竹林外提灯走来的人影。
“月河,你在不在?”
那人瞧着一副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模样,喊人的声音却能将枝上鸟雀通通惊走。
月河的话还没说完,秦霁推推她的手肘,“回去吧,人家着急了。”
姚月河不满撅嘴,“我比他更急。”
只不过急的是秦霁之事。
她牵起秦霁的手,认真嘱咐:“声声,后日未时正,大雄宝殿拜普贤菩萨,我在那里等你。”
她一定要带她走。
魏离听见说话声,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瞥见月河身旁还有个姑娘,兀地又停下。
他无奈笑笑,“你叫我好找,可聊完了?咱们要点的香烛可烧了一大半。”
“我知道了。”月河应声往外走,她还是不放心,又向秦霁确认,“我们说好了,不许不来。”
秦霁不给出肯定答覆,月河便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
她只好点头,唇角弯出笑,“好。”
月河放下心,对她眨眨眼,牵着魏离走了。
同一个字,对陆迢而言却如当头泼了盆冷水。
寒凉刻骨。
早该猜到,在她的好友面前,他甚至连名字也要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