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寮房内倏地静下来,落针可闻。
陆迢默了少顷,问道:“什么时候?”
“下晌。”
魏家的船,也是明日下晌走。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超出陆迢意料,让他如处梦中,直到眼下,这句话才轻轻敲碎了他的梦。
他就知道,秦霁怎么会轻易答应?
她只会想如何离开。
从来都是如此。
陆迢轻笑了声,“好。”
既然不能打消她的念头,那他便只能一次次掐断她的希望,让她心灰意冷,颓废丧气。
总有一日,秦霁会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陆迢侧过身,亲了亲她的唇角,“明日我要上值,晚些来接你回去。”
*
翌日,秦霁午时才醒,陆迢早已去了应天府。
秦霁身边只剩下绿绣。
用过午饭,不久就到了同月河约好的未时。
大雄宝殿。
正殿之中供奉三世佛,鎏金佛身,宝相庄严。来殿中参拜的香客不少,多是些衣着锦绣的富贵人家。
绿绣前去殿内的僧人面前问了普贤菩萨,那僧人抬起眼皮,目光找到站在一边的秦霁后,微微一笑。
“普贤菩萨不在此殿,施主请随我来。”
他将秦霁领到隔着两间的偏殿,站在殿外摆了个“请”的手势。
“普贤菩萨供在此处,施主请进。”
这间偏殿的香客,显见少了许多。
绿绣要跟进去时被那僧人拦住,她急喊了声“姑娘。”
秦霁回头,看到了她担忧的眼神,宽慰道:“在这儿等我,我会回来。”
绿绣眼神更加担忧,想起陆迢今早的吩咐,只得不情不愿地候到一边。
秦霁进去后,偏殿内的两三个香客都退去了一边。
月河从里间走出,见到她后释下重负,换上了笑脸,“声声,我们走吧。”
那夜虽暗,月河却也看到了陆迢的一点形貌,直觉便知这人不大简单。
她拉住秦霁的手,说道:“这间偏殿后面有一条暗道,可直通寺外。平日这些不守规矩的和尚就是从这里溜出去喝酒作乐,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也可从这里出去,我的马车……”
“马车已经先一步离开了瓦官寺,在暗道出口等着。”金陵街上的一家五层高的茶馆,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照乌鬃马的脚速,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赶到渡口,他们的船也正在等人上去。”
司午低头,看着地板上斜长的阳光,又道:“照姑娘离开的时间来算,只怕再过一刻钟,就会被司正他们拦下来。”
陆迢颔首,声音不辨喜怒,“你出去吧。”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合上。
陆迢看向窗外,金乌偏西,快要落山,整座金陵城都被笼在一片漫漫金辉之中。
东岸渡口,粼粼波光之中,停着一只长长的乌帆客船,正在等人靠岸。
还要一刻钟才能等到她。
不多时,黄昏未至,便有消息传来,已将秦霁截下。
“姑娘带着帷帽,同魏夫人一起下马车时被属下们截了下来,现照大爷吩咐,请进了河边戏馆的厢房。”
“她作何反应?”
“姑娘不说话,只小闹一番,把厢房的茶盏都给砸了。”
陆迢拧眉,这不是秦霁平日的做派,这次大约要惹她生不小的气了。
“由她砸,只别叫她弄伤自己。”
“是,爷。”
陆迢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天边已经晕染出了第一朵霞云。
秦霁这次要花多久,才能冷静下来?
陆迢未弄清她的,倒是先明白了自己的耐性是多久。
夜幕由东向四方蔓延,渐渐覆满整片天,各家宅院稀稀落落地挂上了灯。
两个时辰后,一辆青蓬马车停在戏馆外。
司巳出来回道:“大爷,姑娘刚刚趴在桌上睡了。”
这点倒是合她脾气。
厢房内点了灯,站在门口便能看清桌案上伏着的人影。帷幔上的长纱一直落到腰下,遮住大片身形,却没遮住那人左右各伸了一只的腿。
她身上的湖蓝蛱蝶披风确是秦霁所穿。
可这样鄙陋的姿势,绝不是她。
怒气顷刻便从底下涌了胸口。除去这件披风,她和秦霁哪里还有相似之处?
如此截然不同的二人,竟被这帮人认错关了几个时辰?
陆迢眉心深锁,转身问道:“谁拦的人?”
司巳站了出来,“是属下。”
陆迢冷目扫他一眼,“你明日去领五十个板子,剩下的人领三十。”
在场所有护卫都吃了一惊,有的甚而瞠目抬头。
陆迢黑着脸,语气森冷,已是发怒的前兆。他一字字道:“现在去领人封住渡口,不止此处一个,还有去江省的各个口岸。都盯好了。”
一干人瞬间明白过来,齐声应道:“是。”
陆迢大步走出茶馆,面色沉得能滴出一个大明湖。
赵望刚要去问,便见他家大爷迈着阔步,身上的大氅也扔在了地上。
他快步捡起,直起身时,陆迢已经解开马车所套的鬃马。
赵望忙追上前,“爷,你去哪儿?”
马鞭高高扬起,嘶鸣声后,赵望在一片扬尘听到了陆迢冷如霜剑的声音。
“你回国公府带五十人上瓦官寺,沿路若有可疑人马,一律拦下。”
第100章
瓦官寺。
晚钟敲过两遍,漆黑的夜风也随着这钟声四处飘荡,所到之处似乎都能听到一声冷嘶。
绿绣提着食盒,快步进了房门,对里道:
“殿内备有给香客散寒的梅苏汤,奴婢给姑娘端了一碗。你这会儿喝碗热汤,歇一歇可好?”
秦霁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纸之上,“我不冷,你才从外面进来,自己喝了吧。”
秦霁说完,没忍住抿唇一笑。
她们现在在离大雄宝殿不远的禅房,绿绣出门前说的是去寮房看看,担心陆迢久久没来接人是找不到这里,回来后对此事倒是闭口不提,还安慰起来了。
她停笔,扭头望向窗外。
夜色铺染,入目只有一片辨不出形影的浓黑。
也不知此时,陆迢会在哪里找自己?
山下,渡口,还有水道。
每一处,他都能搜尽。
陆迢有心防着自己逃跑,就算这次能够脱离掌控,也只是一时,逃不出多远。
秦霁清楚这点,因而今日没跟月河一起走。
桌上誊抄的佛经还有最后一篇尚未抄完,她不再继续,待纸晾干后将其收入了一旁的木匣之中。
绿绣见状很好奇。
姑娘今日下晌在偏殿待了好些时候才出来,然后便到了这间禅房,除去一个时辰前用过素斋,她其余的时间都在案边抄写佛经。
绿绣探头问道:“姑娘可是今日在殿内受到点拨开悟了?”
“没有,不过是抄来清心祈福。”秦霁将木匣交给她,“这本经书我尚未抄完,你如今去送给净予师父,先存在佛寺里,免得带走沾染浊气。”
净予师父是今日领着秦霁去偏殿的那个僧人,瘦瘦长长的个子,一双眼也是细长,生有几分女相。
他同月河认识,也是他告知的那条暗道。
“好。”绿绣接过木匣。
*
瓦官寺外。
庙会持续两日,第三日已经散了。主道少了两边的小摊和游客,显得格外安静与空旷。
笃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一道马嘶划破寺中静夜。
守门的僧人困意被搅,还未看清门口黑影,一阵风扫过身前,那人已经走进寺内。
陆迢未去寮房,直接闯进大雄宝殿。那里的僧人对秦霁倒有印象,战战兢兢将这位不速之客领到了西厢禅房外。